“好了好了,别气了。”赵爸放下手里的菜,去给赵母倒了一杯水,“你这是生怕老江在隔壁听不见你这些话吗,怎么还越说越大声了呢。”
这话有点效果。
赵母的情绪稍微冷静了下来,接过赵爸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一口,给自己降了降火。
赵慕予也没再追问什么,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花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思绪,消化完赵母刚才说的那些话。
至于赵母对她的那番叮嘱,她倒是没怎么
放在心上。
毕竟她怎么可能会遇见江舟池的妈妈呢。
当时赵慕予坚定地这样认为。
谁知没过几天,赵母的话居然应验了。
她真的遇见了江舟池的妈妈。
不过,不是在她家小区楼下。
而是在江舟池的小区楼下。
周末的时候,她的数学练习册落在了江舟池的书房里,于是星期一下了晚自习,她和江舟池一起回了他的公寓。
还没走到单元楼,赵慕予就远远瞧见楼下站着一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以为对方是在等别人,却不料小女孩一见到江舟池,立马甜甜地叫着“哥哥”,张开双臂朝他跑来。
闻言,赵慕予一愣,下意识偷瞄了一眼身边的江舟池。
他本就生得眉眼锋利,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更是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听见小女孩那一声“哥哥”后,冷冷地睨着她。
别说是小孩子,就算是成年人见到他这样,都会心里颤一颤。
小女孩一看,立马停在原地,嘴一瘪,哇哇大哭了起来。
程荷赶紧走了过来,一把抱起小女孩,一边轻声哄着她,一边看着江舟池,有些欲言又止地叫了一声“阿舟”。
江舟池依然没说话。
可在这一声“阿舟”落地后,赵慕予可以隐约感受到他向来平稳的情绪出现了波动,这下可以确定,面前的女人就是他的妈妈了。
不过,她和赵母描述的“花枝招展”不太一样。
她的装扮并不惹眼,反而穿着一袭素锦旗袍,气质温婉。哪怕皮囊不再年轻,可岁月赋予了她更多的风韵,是个当之无愧的美人。
尽管如此,赵慕予没忘记前几天赵母在家里说的那些话。
其中有一个最关键的信息江舟池的妈妈当年抛下了他,和别人走了。
一想到这儿,赵慕予立马快步走上前,挡在了江舟池的前面,充当起了他的经纪人,客客气气道“不好意思啊,阿姨,我们不签名不合照。”
程荷一听这话,还以为赵慕予误会了什么,和她解释道“我不是粉丝,是阿舟的妈妈。”
赵慕予的态度依旧很客气,甚至还对程荷微微一笑,回道“连他的粉丝都不是,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他的妈妈呢。”
说完,她在程荷错愕的表情里,拉着江舟池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朝单元楼走去。
直到进到电梯里,她才松开江舟池。
狭小空间里,空气有些闷得慌。
江舟池一言不发。
赵慕予也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盯着自己刚才牵过他的那只左手,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明明现在还是炎热盛夏,他的手却很凉,如同刚在冰水里浸过一般。
十几秒的光景,电梯门打开。
赵慕予回过神,先走出电梯,拿出钥匙开了门,而后轻车熟路地走去
书房,把落下的数学练习册装进书包里。
原本她打算拿回自己的书就直接回家,谁知出来的时候,她没在客厅看见江舟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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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也没有。
最后,赵慕予来到阳台,视线落在那张摇椅上。
那是她送给江舟池的搬家礼物。
以往,都是她霸占这个位置,可现在,江舟池独自坐在椅子上,望着什么也看不清的窗外。
一到了晚上,桐市便陷入了黑暗,并不灯火通明。
而此刻,整个夏夜的孤寂仿佛都落在了江舟池的身上,将他困在其中。
赵慕予的心仿佛被人一把揪住。
她一向很有边界感,在不确定这种时候江舟池是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还是需要有人陪的情况下,她通常会选择离开,不打扰他。
然而她今天的脚步似乎有些不受控。
等到赵慕予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由自主地朝江舟池走了过去。
她见过江舟池目空一切的嚣张,也见过他的傲气恣意,却唯独没见过他的脆弱,如同在尘世间颠沛流离了很久的一盏琉璃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赵慕予想说点什么。
可是,当她站在距离江舟池几步之遥的位置上,开口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又硬得像是一块石头,毫无人情味可言,干巴巴道“江舟池,你可别哭啊,我不会安慰人。”
话一说出口,赵慕予就懊恼地皱起了眉头,一时间恨不得把自己不会说话的舌头直接给咬断。
江舟池的视线还落在窗外,听见赵慕予的话,想扯出一个笑给她看,却发现有点难。
她什么也没有问他,应该是都知道那些事了。
空气不长不短地沉默了一阵。
江舟池压下了堵在喉头的情绪,开了口,可嗓音依然泛着一丝哑,回她“还没到哭的程度。”
一听这话,赵慕予轻抿着嘴唇,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她害怕江舟池什么事都一个人憋在心里,那还不如哭出来呢,于是改口道“其实你要是想哭,也是可以的。”
闻言,江舟池终于收起视线,侧过头,朝赵慕予望了过去。
他看见了她脸上的担心和沮丧,压在唇角的重量似乎轻了一点,说了一个“不急”“等你学会安慰人了再哭也行。”
赵慕予“”
虽然江舟池一说话,就好像又回到了平时欠揍的样子,但她始终没忘记他那只冰凉的手,于是难得没有和他斗嘴,打算去给他倒一杯热水。
谁知刚一转身,刚才那道冰凉的温度忽地覆在了她的腕间。
赵慕予低头一看。
还没反应过来,她整个人便被拽了回去。
江舟池大概以为她要走,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双腿之间,另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将她拥入了怀中。
那一瞬间,赵慕予呼吸一滞,整个人也如同被冰冻了似的,浑身僵
硬地定在原地。
别说是和异性了,她长这么大,就连和同性之间都没有这样亲密接触过,顶多是挽挽手臂或是牵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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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赵慕予被炸得什么都不剩的大脑才恢复运转,耳根和脸颊也开始逐渐发烫,心脏更是有了要挣脱束缚的趋势。
为了消除这些陌生的生理反应,她下意识就要伸手推开引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然而江舟池像是感知到她的想法,在她有所行动之前,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箍得更紧了一些,低低道“就一会儿。”
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让赵慕予一秒打消了推开江舟池的念头,任由他抱着自己。
因为他的嗓音褪去了一贯的散漫,低沉轻哑,听起来好像很难过。
而人在难过的时候,大概都需要朋友的一个拥抱吧。
赵慕予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
她低下头,看着江舟池,很想摸摸他的头发,又觉得这个行为过于肉麻,于是把手重新放了下去,最后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她也不知道这个动作可以带来多少的安慰效果,但她这张嘴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好听话,能为他做的似乎只有这些了
原本赵慕予是这样想的。
可很快,她发现她有点高估自己了。
当空气陷入无休止的安静之际,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叫了他一声“江舟池。”
“嗯”
“不是说就一会儿吗,现在已经快二十分钟了,你到底还要抱多久。”赵慕予往后抬了抬小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膝盖,找回了当年军训时站军姿的感觉,“我腿都要站麻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小小的抱怨。
可随着话音落下,缭绕在江舟池眼底的雾气渐渐散去。
他轻弯着唇角,还箍在她腰间的手依旧没有放开,而是稍一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
江舟池知道,十年前的赵慕予不忍心推开他,只是因为可怜他。
就像现在一样。
可是,就算她不喜欢他,就算她只是可怜他也没关系。
只要她愿意为他留下就行。
深深浅浅的情绪在江舟池的漆黑眼底不停翻涌,最终又归于平静。
他敛起心绪,还环在赵慕予腰间的手臂也一松,放开了她,没有任何铺垫,突兀地提起了昨天在车上聊过的话题,缓缓开口道“你欠我的愿望,我想好了。”
话音一落,还浮现在赵慕予脑海中的往事渐渐远去。
她回过神。
在察觉到束缚在她腰间的力道消失后,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半步,先拉开和江舟池之间的距离,而后才开始思考他说的话。
愿望
赵慕予怀疑江舟池又在没事找事,语气里的不客气逐渐明显,回道“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节目都结束了,才想起来许愿。”
其实她大可不必兑现这个在节目期间许下的承诺。
可在她说完这话后,江舟池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认了栽。
赵慕予已经习惯了自己在面对江舟池时的毫无原则。
她一边自我唾弃着,一边做出了让步,倒想看看他这次又想出什么坏招捉弄她,问道“说吧,什么愿望。”
窗外夕阳似乎又沉了几分。
房间里还剩下最后一丝天光。
江舟池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乌沉沉的眼眸里漆黑无光,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线又轻又缓,像盛夏漫无边际游荡的云,说出了愿望“可怜我,然后和我在一起。”
这句话里的每个字赵慕予都听得清清楚楚。
却丧失了思考能力。
当最后的尾音消散在空气里,赵慕予的大脑也空白了一片。
她呆愣着,落下的视线和江舟池抬起的眼睛在空中相撞,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她看了很久,久到她想起了上次在银河市的酒店房间,江舟池也是用这副近乎乞怜的语气,问她什么时候能给他一个资格。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在他漆黑的眼睛里,平缓的话音里,感受到了他的真心。
可是,真的是他的真心吗。
赵慕予无法确定。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别开了眼,看着窗外的一片白茫茫,等到心里翻腾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才故作生气,没好气地回道“你少拿这种事开玩笑。要是想不出来愿望,就别硬想。”
这话说完,空气安静了片刻。
直到响起一声轻笑,没什么温度。
赵慕予听得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江舟池仍看着赵慕予,唇畔含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也没有任何的意外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这个回答。
但这一次,他没有就这样不了了之,问她“我以前有哪一次骗你骗得很厉害吗。”
赵慕予没听懂这句话,可听出了字里行间的自嘲意味,又转回头,重新看着江舟池。
还没等她问这是什么意思,她就又听江舟池继续道“否则怎么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想让你可怜我是真的。”
“想和你在一起也是真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真心,赵慕予的掌心也被指甲刺得更深了一些。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有了失控的趋势。
她的气息有些乱,抿着唇,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江舟池的眼睛。
其中蕴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在赵慕予理出头绪之前,江舟池已经垂下了眼睫。眉眼间的脆弱也再不见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江舟池将所有的不安与渴
望悉数掩藏在眸底。
他没有非要这个愿望不可,也没有为难赵慕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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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沉默不言里,他轻描淡写地翻过了这一页写了十年的篇章,帮她想了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如果这个愿望你懒得帮我实现,把照片还给我也行。”
赵慕予“”
照片
赵慕予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江舟池说的照片是指她的那张大头贴。
看样子他还是发现她拿走了大头贴的事。
赵慕予继续沉默,没急着回答。
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自己到底应该是把大头贴还给江舟池,还是应该告诉他,那是她的东西,他没有资格要回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章宇的声音“舟哥,该走”
说到一半的话音戛然而止。
大概是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赵慕予闻声,下意识转过身,背对着章宇,不想去看他那一脸仿佛吃多了被噎住的表情,也不想和章宇解释她和他老板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在章宇没有多嘴问什么。
江舟池也没有再找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一时间,没人说话的空气充斥着各种白噪音。
在房间里走动的脚步声,穿衣服的窸窣声,以及,行李箱在地毯上拖行的声音。
等到这些声响消失的时候,房间里变得空空荡荡。
赵慕予独自站在窗前。
不知过了多久,弥漫在她眼前的夜色被明亮的灯光驱散。
紧接着,身后响起施沛的声音,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她,松了一口气“赵老师,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原来你在这儿啊,怎么没开灯呢。”
这道声音拉回了赵慕予的思绪。
她回过神,这才发现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施沛还沉浸在杀青的喜悦中,没有察觉赵慕予的异样,走了进来,问道“你的行李箱收拾好了吗”
赵慕予调整好状态,转过身,点头回道“收拾好了。”
施沛“那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哦。”
“好。”
杀青宴的餐厅就定在了节目组入住的酒店附近。
从筹备节目到节目正式开拍,再到今天终于杀青,工作人员们结束了长达半年之久的工作,把所有的情绪全在今晚释放了出来,通过不醉不归的方式。
最后,连乔楚几个实习生都喝得醉醺醺。
赵慕予倒是滴酒未沾。
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
她和其他还清醒着的工作人员帮忙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女生们扶回了酒店。
等安顿好了她们,赵慕予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是一夜无眠,在第二天一大早,迎着朝霞,出了门。
她没有吵醒还在沉睡的大家,一个人去了机场,办理了值机,候机,最后登机。
而在这一路上,赵慕予的大脑都在放空。
又或者说,她的大脑被这段时间的各种记忆塞满了。
她想起了在桐市,她送江舟池去高铁站的路上,他说的那一句“因为我想见你”。
想起了在银河市的酒店里,他说的那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愿意给我一个资格”。
想起了昨天傍晚,他说的那一句“想和你在一起也是真的”。
每想起一句话,她心里筑起的高墙就被敲碎一块。
直到听见空乘人员提醒大家关掉电子设备,她才从漫无目的的宇宙漫游中回到现实世界里。
周围乘客的说话声重新涌入她的耳朵里。
模糊的视野也逐渐清晰。
旁边的小女孩在哄自己的洋娃娃,后座的中年大叔在和电话里的友人道别,斜前方的一对小情侣在为了落地后先吃烤肉还是先吃火锅争吵。
一切都稀松平常,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赵慕予听着这些声音,看着这些画面,心里的那道高墙彻底坍塌,而思考了一整夜和一早上的问题也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回答了昨天欠下的问题。
好。
我帮你实现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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