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俊靠在柱前只觉又渴又饿,答道:“凡人没有自相残杀就不错了,你看开点儿吧。”
李隆基问道:“既已发现虢国夫人是妖,为何不说?”
李景珑无奈道:“若非迫不得已,绝不愿在此时此地行险。”
说毕,李景珑将这些天里调查所得,逐一禀告李隆基,李隆基眼中方现出恐惧之色。
众人沉默不语,俱看着李隆基,鸿俊上次见李隆基尚且不察,这次再看,只觉得天子好老,李隆基已六十六岁,这时面上斑点一览无余,颓老之态尽显。
“驱魔司整队。”李隆基答道,“跟朕回长安,信使先行,传令六军,出城寻找贵妃下落,必须找到人为止。李景珑,你去取朕在华清宫中的铠甲来。”
半个时辰后,甲胄声响,夤夜火把林立。
众人休息时,鸿俊既渴又饿,幸而华清宫中不缺膳食,黑灯瞎火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狼吞虎咽后总算好了些。
“回去吧。”李景珑经过鸿俊身边时,说,“回长安再吃。”
李隆基身穿天子龙铠,一身金芒闪烁,李景珑则跟随在后,身穿黑铠,头盔推上些许,现出英俊的脸。
信使快马加鞭赶来,冲进华清宫中,喊道:“报——”
李隆基沉声道:“说。”
信使拿眼瞥李景珑与其身后一行人,李隆基怒吼道:“说!否则杀你的头!”
鸿俊一个激灵,心道人间天子纵老,那威势却还在,果然紫微星威颇有镇压之力。
“长安……一片黑气。”信使战战兢兢答道,“城门不开,都……都中邪了。”
听到这话时,众人顿时背脊发寒,虢国夫人竟如此大胆,逃进了长安?!
李隆基转头看李景珑,李景珑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也许正如陛下所料。”
死寂一般的恐怖,李隆基颤声道:“简直胆大包天,那狐妖是不是以为朕就拿它没办法了?”
众人心中忐忑,俱不敢接话,许久后,李隆基一步步走出华清宫,竟有些喘。
殿外燃起了火盆,偶有未被离魂花粉唤醒的将士,狐妖之力一撤,大致谈论,隐约猜到华清宫被毁,发生了何事。俱知道神武军闯下大祸,便不敢吭声,纷纷跪在地上,等待天子发落。
李隆基站在华清宫前广场上,沉默良久,而后道:“信报何在?”
“在!”信使纷纷出列。
“快马加鞭,一路往洛阳传郭子仪。”李隆基说道,“一路往潼关,传哥舒翰,集结军队至长安城外勤王。”
李景珑色变道:“陛下!”
“靠你们能攻破长安?”李隆基冷冷道。
“陛下。”李景珑说,“洛阳、潼关等地若一撤军,恐怕生变,属下……愿意一试。”
李隆基转头看着李景珑,彼此对视片刻,李景珑便点了点头。
李隆基再看驱魔司众人时,余人俱默不作声,李景珑招手,示意大伙儿过来,简单商量片刻,鸿俊抬头看李隆基。
“可以帮你救你媳妇儿。”鸿俊说,“皇帝。”
“嘘。”莫日根忙朝鸿俊示意噤声。
鸿俊一直觉得杨贵妃人好,只要不是狐妖,便心头大石落地。
“那么,你们需要休息么?”李隆基问。
李景珑答道:“不必急行军,天亮前抵达长安即可。”
李隆基喝道:“神武军听令!启程!”
三更时分,两千神武军离开骊山,辗转回往长安。
驱魔司众人纵马疾驰,自作一路,鸿俊策马追上,朝李景珑问:“长史,你要从护城河外的水道里过去么?”
李景珑点了点头,朝鸿俊问:“鸿俊,你确定用心灯能破去狐妖的法术?”
“也许吧。”鸿俊不敢太确定,答道,“就怕你承受不住。”
先前众人在山洞中亲眼目睹了李景珑那心灯威力,就连龙子亦是强光一照死,且妖气近乎被完全驱散,再被彻底焚烧,爆发出来的威力近乎可摧无形之物。驱魔之术,以无形之物最为恐惧,毕竟狐妖魅术、冤魂戾气等,五色神光不能挡,山河笔不得收,钉头七箭无法破,飓风扇卷不走……
……但心灯似乎可以。
只是没时间再去实验了,裘永思在商议时最先提出这设想,众人先行尝试,若不行,再退回城外想办法就是。
莫日根则认为,狐妖再如何强悍,驱使自己人倒戈的魅惑必定会消耗元气,一次两次,还能永远控制成千上万人,哪怕长安六十万户不成?
总可一试。
“换马吧。”李景珑说,“鸿俊,你过来。”
两匹马挨近些许,鸿俊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坐在李景珑身后。
“你的飞刀居然有此威力。”李景珑推起头盔,侧头问,“可见你消耗甚剧,且毁坏严重,不可轻易动用。”
“皇帝说随便毁的。”鸿俊抗辩道。
李景珑说:“还是得当心点,否则你这么一刀下来,哪怕是自己人挨着了也得被切成两半,太恐怖了。”
鸿俊“嗯”了声,那夜自己追飞獒到城外时,亦不敢乱用,只怕一刀就把长安城门给砍成两半。
“你教我,心灯要怎么用?”
“我先试试。”鸿俊答道。
他手握碧玉孔雀翎,驭起五色神光,两手环过李景珑健腰,反手覆叠,按在他的胸膛上。此刻李景珑一身铁铠作响,冰冷甲胄之下,热血身躯中那颗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
五色神光透过李景珑胸膛,探入他的经脉,李景珑顿时气血翻涌,极其难受。但神光一触即退,鸿俊已感觉到李景珑心脏处绽放着炽热的光芒,抵挡着五色神光的入侵,那光芒极其缓慢,在他的全身经脉中缓慢流淌。
“有了!”鸿俊说,“你自己感觉到了吗?”
李景珑“嗯”了声,显然从血池脱困之后,便多多少少感觉到了心灯已开始保护着他,然而后续连串变故发生得太快,乃至他一时难以习练应对。
鸿俊从身后抱着李景珑,一手按住他的胸膛,说:“先是提起体内法力,令心灯沿手少阴心经上行,经咽,过渊泉两筋,运至右手中。”
鸿俊一边解释,一边以手指隔着铠甲,从他左胸膛起,划过他的右半身,李景珑习武时大致知道身上经脉方位,却仍为确认,解了铠甲,拉着鸿俊右手,沿着自己体外,顺经脉划过,问:“是不是?”
“是。”鸿俊拉起李景珑的右手,李景珑便松了马缰,宽阔手掌按在他的右手上,彼此十指相扣。
鸿俊心脏猝不及防猛跳起来,突然间感觉到手中温暖光芒一闪。
“会了。”李景珑笑道,“谢了,小师父。”
鸿俊:“啊……”
李景珑扣着他的手指又握紧了些,复又松开,说:“来日定好好习练。”
鸿俊第一次被人这么交扣着手指,倏然脸上就红了,然而方才李景珑那么一下,令他倏然觉得彼此之间,产生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复杂感情。
“握……握剑试试?”鸿俊又说。
“在马鞍上。”李景珑答道,“帮我递一下。”
马匹奔跑之中,鸿俊摘下马鞍上的智慧剑,李景珑将心灯的力量运至手上,鸿俊说道:“释放出去,注进剑里!你可以的!”
黑夜中,两千余骑奔驰,李景珑将心灯之力注入智慧剑中,顿时手中剑发出璀璨光芒,紧接着那强光朝天地间破开,如同暗夜灯塔,刷然大亮!
神武军顿时发出惊呼,驱魔司余人拍马追了上来,纷纷喊道:“长史好样的!”
“哟!长史不简单!”
“长史发光啦!”鸿俊朝众人笑道。
李景珑:“……”
鸿俊的话引起一阵哄笑,李景珑哭笑不得,侧头问:“就这样?”
鸿俊答道:“我只会这一招,从前重明只教过我这个,余下的,以后还得慢慢地想。”
李景珑说道:“够了!弟兄们走!”
马匹嘶鸣,冲向夜幕中的长安城,五更时分,破晓未至,关中平原陷入一片茫茫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