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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五 欲寄彩笺兼尺素,天长水阔知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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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里传来一声喟叹:“……看来,辽东的事,是必然将行的了。”

    “臣去京之前已然去过钦天监问过,又托了宋先生做测算,我回来后就去这两边都问过。恐怕,此事势在必行。”

    皇帝摇了摇头:“太平难得啊……父皇将一个好好的江山交给了朕,朕不想它在朕的手里头变得千疮百孔。”

    冯素贞道:“陛下明鉴,征战辽东,乃是太上皇平生夙愿,只是碍于年事已高才始终不能成行。他既然将顾承恩留给了陛下,定然是希望陛下能完成他未竟之心愿。”

    皇帝迟疑道:“那顾承恩,朕不太了解,你觉得,此事交给他可妥当?”

    “陛下放心,顾帅心思缜密,便如同陛下做木鸟时用的刻刀,极精极微,好谋而成。东方将军却是一支锐不可当的箭,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若他二人能哿ν模帜芑ハ嗲v疲虮仆私鸸戳啥y兀3г毓σ担溉湛纱!

    皇帝仍是摇头:“朕不求这些功业,只求天下太平。”

    冯素贞闷了半晌道:“偏偏这才是最难的……”

    “听说,回京的路上,你们一直都在求神拜佛?”

    “此事另有缘由。”

    冯素贞便将此间详情尽数与皇帝说了,只略去了顾承恩带兵围寺的关节。

    皇帝若有所思道:“莫非寻常人当个和尚也能有这么大的影响?这顾刻刀是不是谨慎过了头?”

    “陛下明鉴,神鬼外道不可不防。前朝末年这白莲教可是弄出不少幺蛾子,本朝亦有欲仙帮横行,张大人至今还耗在欲仙帮的清剿之事上。顾承恩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皇帝颔首道:“治国便如治病,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眼下张绍民还没能回来,辽东的事,你既有了主意,还是要好好和国丈商量一下,朕可不想将来‘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冯素贞笑道:“陛下讲医讲得头头是道,近来是在看医书不成?”

    年轻的皇帝面上浮起了喜色:“对,此事还不曾告诉你知道——皇后有喜了!”

    冯素贞闻言一愣,瞬时满心欢欣,连声恭贺。

    皇帝笑道:“她是瞒着朕的,满了三个月才告诉了我。太医开了好些苦汤药,念叨了好些调养的道理。但是朕还是不明白,这才寻了本书来看。”

    看来继木工火器之后皇帝又有了新爱好,冯素贞敬服道:“陛下这好钻研的劲头,真是值得我辈学习。”

    “朕没有你们聪明,所以学事情只靠穷究……”

    皂色官履不经意地踩过成片的落叶,踏出了干枯的咯吱声。李兆庭没有停留,忙不迭地低头走过,身后响起了宫人扫除落叶的沙沙声。

    秋来了。

    今岁冬至是天子登基后的首个大祭,太上皇至今也不曾传来回京的讯息,需由年轻的皇帝自己亲自参与主祭,而今年又幸运地平息了两场战事,都是要上告上天的大事,再加上去岁冬至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儿,种种因由相加,朝廷上下对此祭礼格外重视,半点疏忽也出不得。

    今日,李兆庭随着礼部尚书一道,与礼部众官捧了整套的祭礼流程至御书房觐见。

    外间秋高气爽,廊下凉风习习,御书房内笑声朗朗,隐隐听得出一男一女的谈话声。李兆庭心知肚明,在这个时辰能够进入御书房与皇帝侃侃而谈的,只有那一个女人而已。

    礼部尚书陈镜眉头微蹙,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牝鸡司晨,悖逆人伦,成何体统?”

    李兆庭沉默不语,他心知,这是冲着他讲的。

    冯素贞在揭破了身份之后,仍能够入朝为官,此事他也是不解,何况那些对冯素贞全无了解的人?

    如今冯素贞以女子之身入仕已近一载,纵然朝中百官已有不少由全然的反对抗议到冷眼旁观,也有不少人主动与冯素贞相交,但多的还是礼部尚书这样的想法——

    女子当官,成何体统?

    等了小半个时辰,只见一袭大红官袍自御书房内移了出来。冯素贞看到门口杵着的数个礼部官员,情知是因她的缘故而久候,立时歉然地躬身致意。

    陈镜眼皮垂了垂,下巴微不可察地点了下,胡须都没抖一下,就算是还了礼。其余人等倒都是规规矩矩地还礼致意,毕竟,这冯素贞身上,除了那东宫詹事、户部侍郎的职衔,还顶着当今天子独一份儿的圣眷。

    李兆庭和其他人一样,向着冯素贞拱了拱手,便目不斜视地与冯素贞擦身而过了。

    那大红色的官服和纤细的身影从眼界中一寸寸地消失不见,李兆庭深吸了口气,微微合了下眼,又用力睁开来。

    入宫时天光大亮,离开时繁星满天。

    李兆庭回府的时候,发现小小的院子里,停着一辆素色马车,他疑虑片刻,听到屋内传来了熟悉的谈话声,立即提着下摆入内。

    室内桌前坐着三人,桌上的菜肴汤羹热气蒸腾,显得暖意融融。

    李兆庭愣愣道:“岳父,岳母,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水月儿正拉着刘倩的手话家常,见李兆庭回来,起身道:“兆庭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晚上做了几个菜,秋凉了,快来喝汤暖暖身子。”

    见李兆庭仍是愣着,她沉静一笑,拉过女婿的胳膊让他坐下:“我和老爷,原是不想再回这京城来的。是驸——是冯大人来妙州时,亲自登门拜访,说你们这家中人口太少,若是没有长辈坐镇,小两口闹了矛盾都没有个说合的,只怕越容易胡思乱想。我和老爷只得倩儿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她能过得好。因而合计了一下,回京小住一阵子。”

    闻知竟是冯素贞将二位老人请回京城,李兆庭似有所悟,他嗫嚅了半晌,自责道:“这,小婿无能。这宅子太小,屋舍简陋,怕是要委屈岳父岳母了。”

    却听刘韬淡然道:“箪食壶浆足饱,一席之地足眠,我们老两口又能用多大地方?这院子不大不小,正正好。再说,地方小些才好,也免得一些闲人天天上门搬弄是非,”他将手里的酒杯举起,和声道,“来,兆庭,陪我喝两杯吧。”

    刘韬夫妇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他毕竟当了三十年的丞相,而今仕宦之人多数是他的弟子,纵然如今已是闲云野鹤之身,但名分情分都还在,一时间李府门庭若市,尽是朝官士子,从前那些络绎不绝的后宅妇人却少了很多。

    刘韬初时见了几位老友,而后干脆闭门谢客。

    但这一日,李府谢绝了几十封拜帖之后,中门大开,迎了一位贵客入内——户部侍郎,冯素贞。

    堂中刘韬谈兴正浓:“……你现在圣眷日隆,可还是缺乏士林的认同,你需要的是自己真正的羽翼。而你饱读经书,又是状元之才,怕是没有哪条路子比主持科举更好用。”

    冯素贞恭谨道:“学生省得,多谢恩师教诲。学生刚从宫中出来,已向陛下求得旨意:明岁秋闱,学生会担当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

    刘韬大笑:“原来你自己已经想到了,看来,是老头子我小看你啦!”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若是连这也想不到,岂不是辜负了恩师从前的栽培,”冯素贞莞尔笑道,“何况,明岁之秋太遥远,待那批举子成器也需时日。而今日恩师见了我,学生在朝堂上就能好过许多啦!”

    水月儿奉茶上来,听得这一句掩唇笑道:“这孩子,真会说话!”

    刘韬笑得见牙不见眼:“素贞呐,你虽为女子,却是天生当官的材料啊!”

    堂中又闲谈了几句,忽有下人入内禀报道:“宫中有旨!”

    众人忙起身接旨。

    旨意内容是好事一件,皇帝欣闻老臣刘韬回京,特赐宅邸一座,以供其在京长住养老。

    李府立时阖府欢腾起来。

    待天使离去不久,冯素贞也自正门而出,驱车入了宫,径直入御书房拜见皇帝。

    皇帝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她来了立时对着身边的王公公笑道:“你看,朕就知道她肯定要回来。朕赢了,把金豆子给朕!”

    王总管一脸肉痛,嘟囔道:“冯大人怎么才出了宫就又回来了?!”

    冯素贞听了分明,立时笑道:“臣进宫是替恩师谢恩的,这金豆子,我替王公公出了吧!”说着,作势要自怀里掏钱袋子。

    王公公忙道:“愿赌服输,这几颗豆子杂家还是出得起的。”

    皇帝摆摆手:“罢了罢了,朕才不贪图那些东西。”

    冯素贞奉承道:“陛下不为物役,自成高格。”

    “少拍马屁!”皇帝笑骂道,“朕算不得不滞于物,只是不缺这些,自然也不爱好罢了。到是你,朕本以为,像你这种宁死逃婚、当庭抗旨的性子,朝内朝外的那些物议,你全然没放在心上。”

    冯素贞沉吟道:“臣自是可以毁誉由人,但臣却不想因着臣的缘故,再牵累了别人——或是,让谁心生了误会。”

    皇帝饶有兴趣道:“所以近一年来,你才和那李兆廷半句话都不曾说过。”

    冯素贞默然颔首:“往事昭然,我确是曾与他有旧,此事我不能不认;如今同朝为官,瓜田李下,此事我不可不慎。”

    皇帝欣慰道:“你有此心,也算是我妹妹没看错人。”

    冯素贞不禁问道:“陛下今日降旨给刘家赐宅,莫非是特意为了微臣?”

    皇帝拊掌笑道:“朕的用意有这么好猜?”

    冯素贞再度屈膝跪谢。

    皇帝下榻虚扶了一把:“谢朕做什么?这宅子是天香送的,房契地契在你们府上锁着,还等着王公公登门取了给刘家送去!朕白做个人情,是朕赚了才是。若是刘韬归京,能平了这些对你的非议,想必莫说是一座宅子,就是十座,她也舍得拿出来。”

    冯素贞诧然:“这是天香送的?她……公主她……陛下,我平时和她通信,不曾说过这些事情。”

    皇帝饶有兴味道:“这些事情,她知道你能处理好,所以你不说,她也就不问。但不问,并非是不关切。”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莫要再拿你们的这些事烦朕,若不是天香从南边淘换了些木工玩意儿给朕送来,朕才懒得去做这个顺水人情。朕要忙大事了,你退下吧。王总管,去公主府把地契房契取了给李府送去。”

    见皇帝挥手驱赶的模样,仿佛又看到昔时那个任性的木匠太子,冯素贞不觉莞尔,弓了身子预备退下。只是退出去时,眼底余光似是看到皇帝从榻边摸出了几块木头来。她没有揭破,转身出了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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