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想起过这件事。
喝完咖啡,在附近找了家热门饭店吃了顿饭,一行人开车回家。
依旧是五个小时的路程,半途中,汪梓铭停下来休息了一段时间。
温迎也睡着了,睁开眼睛,已经是夜晚的十一点半,拿起手机,本该在晚自习后收到的每日总结不见踪影。
“到哪儿了?”温迎问,顺便按下电话。
汪梓铭把着方向盘:“马上到你们小区。”
电话没有接通,在耳边嘟嘟拉起漫长的声音,温迎放下手机,车辆刚好停下来。
“到了。”汪梓铭说,朝外面看了一眼,没有路灯,“我送你进去?”
温迎点了点头。
心中隐隐出现不安的感觉,她拿好东西下车,快步走进小区,汪梓铭原本手插口袋慢慢地走,看见她健步如飞,步伐也跟着加快。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地问。
温迎走到楼下,看见黑暗中的小黄,伸手一摸,蹭了满手的灰尘。
她转过来问汪梓铭:“你能跟我上一下楼吗?”
“行。”汪梓铭愣了愣,但还是抬脚跟上。
楼道的灯亮起,不知哪处又响起吵架的声音,顾不上吵闹,温迎再次按下号码。
“你家住这么高,还没有电梯。”汪梓铭扶着膝盖喘气,见温迎转过来看他,摆了摆手,“我不是虚啊,开车太久了。”
温迎把手机放在耳边,另一只耳朵贴到门边,仔细分辨里面的声音。
汪梓铭停止了大喘气,压低声音:“你家进贼了?”
温迎没有说话,号码拨打还在继续,屋里面传来不甚清晰的手机铃声,梁牧栖的手机在里面。
她微皱着眉,心上笼罩一层阴霾,把手里的吉他放到汪梓铭手里:“帮我拿一下。”
“哦好。”汪梓铭莫名也有点紧张,下一秒,见她从发间抽出一根发夹,抵进门锁。
他张了张嘴巴,没想到她突然这么硬核:“你确定这真是你家?”
温迎嗯了一声,屏息凝神,感受弹簧的位置,如果不是事态危急,她几乎忘了自己还学过这一技巧。
过了一会儿,楼层里的争吵声停止,面前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
温迎搭上门把手:“我进去看一下,能不能拜托你在门口等我一会?”
汪梓铭还在发愣,忙不迭点头,叮嘱道:“有事情大声喊我。”
温迎打开面前的那扇门。
她走进去,左侧是厨房,玻璃门被关上,里面没有人。
另一边是客厅,沙发上躺着梁牧栖的手机,她走过去拾起来,电量显示只剩最后一格。
汪梓铭还在外面焦灼等待,速干运动装擦过墙角,发出哗啦的声响,与此同时,温迎听见浴室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梁牧栖?”她握着他的手机走过去,心脏被高高悬起,但是几乎感觉不到跳动了。
又回头看了一眼,门缝中依稀能够看见汪梓铭的身影。
温迎突然感到无措,怀疑自己能否独自承担推开门后的场景,焦虑难安,有些想让汪梓铭一起进来。
但攥紧了手中的手机,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推动面前的门。
打开了。
梁牧栖家的浴室她曾经来过,白色的墙砖,透明的淋浴房,此刻,花洒掉落在地上,并没有被关紧,正缓慢地往外流水。
刚刚听见的声音是水声。温迎垂下视线,而泛着银光的水面上,安静地蜷缩着一道人影。
人影,或许那是人影,人类的体态和上半身,手臂安静地折在一边。
那只手不知何时又多出红色的印痕,曲起膝盖,温迎跪在水面上,第一时间伸手去摸他的脉搏,手指触碰到的皮肤是冰冷的,但是还好,还能感受到血管的跳动。
还好。温迎心里居然只剩下这个想法,即便映入眼帘的分明是无法用“正常”来形容的场景——因为过长而导致延伸到玻璃房外的银色鱼尾,散落遍地,隐隐浮在水面上的鳞片。
以及,与梁牧栖别无二致的长相。
心脏落回原位,温迎跪坐在水里,失去惊讶和恐惧的能力,唯一浮现在脑海中的只剩下,他还活着。
还好,他还活着。
“没发生什么事情吧,温迎。”门口传来汪梓铭的声音,等了很久屋里仍旧一片安静,他进来找她,“你在哪呢?”
“先别进来!”温迎猛地抬头,汪梓铭的身影已经到达浴室门前,“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你……”汪梓铭顿住,不解道,“真没事吗?可是你声音在发抖啊。”
温迎这才发现自己的喉间像被什么卡住,她用力吞咽,站了起来,抬脚往前走,膝盖一软差点跪回去,她的双腿也在不知不觉中麻木了。
“真的没事。”温迎走到门口,理了理因为冷汗打湿的头发,朝汪梓铭笑笑,“回家才发现水龙头忘了关,吓了我一跳。”
“没流出来吧,别把地板淹了。”汪梓铭说。
“没有。”温迎回答道,“你先回去吧,不早了,谢谢你陪我上楼。”
“客气什么,应该的,但你那个门锁还是找人来看一下,不安全……”
汪梓铭絮絮叨叨的,把吉他包放下,温迎没出门送他,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他关上门。
她回到浴室,那道身影仍安静地躺在原处,温迎走过去,抬起梁牧栖的脸,叫他的名字:“梁牧栖。”
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梁牧栖枕在她的膝盖上,温迎在他脸上摸了摸,冰凉的触感,像是没有体温。
身后的水声还在流淌,她拿起花洒,准备关上,又停下。
或许是梁牧栖刻意打开的,接触水源,能够让他觉得舒缓。
温迎的目光往下,梁牧栖的上半身还穿着那件被她擦过眼泪的t恤,衣摆掀起一角,腰腹往下的躯体被鱼尾取代,在灯光下泛着冷冷的色泽。
那里沾满斑驳的血迹,很多处没有被鳞片覆盖,伤口裸露,像月球表面不平坦的印痕。
然而这个世界并没有陨石坠落,鳞片的脱落更像是人为。温迎伸手,一片鳞片粘在了她手上,在指尖颤抖着落入水中。
死去的鳞片犹如枯萎的浮萍,或许有人曾将它用力拔下,如同割断连在一起的透明的蹼,仿佛这样,就能够证明自己依旧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而不是无法被其他人接纳,甚至连自己也无法接纳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