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二次发出邀请的时候,慢吞吞飞过去坐下了。
监控里的那个人出现的地点在高一十四班的走廊,温迎过去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影,但在旁边的墙面上看到有人签xx在此诚信祈愿,请鬼怪大人加强空军。
虽然已经开过大会,校园闹鬼的传说还是在民间流传起来,十四班成为新的打卡点。
比起黑幢幢的楼影,梁牧栖显然对墙面上的字更感兴趣,一直到楼下,还在温迎耳边念叨自己学过的字词。
温迎照例满怀热情地夸奖他,梁牧栖很谦虚地微笑,他们下楼梯,又往后面的教学楼走。
晚风吹动,树影在地上摇晃。
眼前是高三楼底下的水池,温迎牵着梁牧栖走过去,想顺便带他看一看他们的教室,水池里哗啦一声,忽然站起来一个人。
温迎的脚步顿住,往那看去,还没看清楚,梁牧栖下意识挡在了她面前。
“梁牧栖……”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梁牧栖嗯了一声,温迎摸摸他的手臂,希望能缓解这样的精神紧张。
梁牧栖低头看向她,温迎朝前走了一步,水池里的人影转了过来,正湿漉漉地往上爬。
长发遮挡住半张脸,看得不太清晰,但温迎下意识感到,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系统暂时将隐身关闭了,飞过去用马赛克挡住监控。
女子缓缓抬起头,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显然也吓得不轻。
温迎:“打扰一下,这里是人不是鬼。”
“……”女子默默把腿塞回水池里,准备背过身,目光忽然一顿,发出声音:“梁牧栖?”
温迎一怔,看向身边的人,梁牧栖表情漠然,平静的眼神令温迎联想到初见他的那一晚。
水池旁边的女子还在继续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牧栖没有说话,女子盯着他,鼻翼翕动,像是察觉到什么。
“你变成了一个怪物。”她笃定道,“却还维持着人类的模样——啊,明明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连接已经断掉了,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神情困惑,目光慢慢地移开,转到温迎身上:“因为你找到新的锚点。”
温迎一怔,女子的声音变得有些怅然,像含着浓郁的雾,接着道:“你会害死她的,异类注定无法和人类在一起。”
余光里,温迎感到梁牧栖似乎朝自己看了一眼,手腕微微动了一下。
“我来找你只是想询问——”温迎的话未说完。
“我不是。”梁牧栖看向面前湿如水鬼的人,眼底仍旧平静,像是一丝的情绪也无,“我和你不同。”
温迎已经无法惊诧于梁牧栖终于说出五个字的语句,女子笑了起来,语调莫名带了些怪异:“那天你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同样的一句,可想一想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长出鳞片和鱼尾,双手也变得不像人类的形状,面对这些,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随后,她张开口,讲出一句温迎听不懂的话语。
“……”梁牧栖一滞,像是被定格住。
温迎不知道他们在进行怎样的对话,但听到这里,已经足够耗尽耐心。
她捏了捏梁牧栖的手,后者抬起眼神,温迎朝他笑了一下,转向面前的女子。
“你好像也依旧维持着人类的模样。”温迎说,“也找到新的锚点了吗?”
女子神情莫名地看向她,温迎接着道:“如果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也注定无法和那个人长久地在一起,或许你也会伤害到他。”
“我不在乎。”
“是吗,那么我也不在乎是否会受伤。”
无所谓地耸肩,温迎笑着说,“我们来这里见你,也不是为了进行以上无聊的吵架,只是觉得,你身上的变化比我旁边的这个人出现的要早,姑且称你为一声前辈吧——前辈,您在人间销声匿迹后突然出现,经历过死亡又好好活在这里,一定知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在哪里吧?”
女子不答,温迎看着她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思索了片刻,再次开口:“好像已经不需要你来回答了,我已经猜到答案。”
跳进水库的人,又在学校唯一有水的锦鲤池现身,知晓梁牧栖母亲的离世,说不定在医院的水塘里也出现过。
有水的地方,就是入口。
“但您以后不能再这么莽撞了。”温迎指向不远处亮着红灯的监控,说,“上次您在走廊里就被拍到,有人费了好大劲才帮忙把那段视频撤下来。”
“那你呢?你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就不怕别人也觉得你行为诡异?”
“那位好心人替你撤销视频的时候,肯定也会顺便捎上我的,我先在这里对他说声谢谢吧,加重他的工作量了。”
温迎说着就朝镜头的方向鞠了个躬,系统在旁边看着,颇为无语:【我的朋友,你今晚演技大爆发是吗?】
女子沉默地看着温迎的动作,过了半晌:“一个月以前,我的确见过梁牧栖,我把从那个世界带来的转化药水用到了他身上。”
“在第几次的时候?”温迎问道。
女子看向她,她把和梁牧栖牵着的那只手一并塞进自己外套的口袋,接着说:“好吧,我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前辈你看起来还是很善良的,总不会初次见面就对人心怀恶意,想要迫害别人吧?”
“……第二次的时候。”女子道,“我承认,一开始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同类,不祈求他能够理解,也没指望他能帮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获得支持和认同。”
她回忆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从高考失利的恐惧讲起。
难以想象的失误出现在她身上,十几年的努力功亏一篑,回到那个阴暗腐朽的家,父亲瘫倒在日积月累酗酒的玻璃瓶里,听到哭诉后却顿时有了生命的气息,从沙发上跳下来,暴跳如雷地踹在她身上。
在世界上获得感同身受,本就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但连唯一的亲人也将眼泪视若无睹,只会发泄自己的怒火,她实在忍受不了了,鼓足平生的勇气想要反抗。
她说:“并不是我想要失误的!我也不想考出那样的成绩,可是这些年来你又没有错吗?你醉倒在酒馆前,我旷课去接你回家,你不省人事地倒在床上,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你,连你的赌债都是我来还——而现在,你跟我说眼泪是一种逃避,可明明酗酒才是对生活最大的逃避!”
“你以为醉倒过去就能逃避生活的痛苦吗,贫穷,愚笨,负债累累的现实,令你失望,又不得不指望的女儿,还有因为你的无能不上进,而离开我们的……我的妈妈!”
父亲那时候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但下起手来还是用了大的力气,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窒息感让人晕眩,她只听到一道声音:“别再提那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而下一道声音,似乎马上就要成为她咽喉的断裂声,于是她先伸出手去,拿起玻璃瓶朝父亲的头上砸去。
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父亲终于松开手。
可是为什么还要砸第四下?她不知道,或许是在逃避吧,她被懦弱的眼泪控制,也被腾升的恐惧扼杀,最后甚至说不清到底是被什么催促——她抓起新的酒瓶,一次又一次重重地砸下去,父亲倒在血泊里。
她缓缓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着后退,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是清理现场,下一秒又想,为什么要做这样无用的举动。
她不再做一个逃避的人,先从接受,自己杀死了父亲的现实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