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小块丝绸围巾围在脖子上,还有一双手套。我不大明白贫困潦倒中的男女是怎么做的。我不知道这两件东西是否会被人接受。可能他们不会要,但我得试一试。
我走进了店里,里面有一个女人。她见是一位穿着体面的人,猜想是位贵妇,于是便很有礼貌地走上前来。她怎么来照应我呢?我羞愧难当。我的舌头不愿吐出早已想好的要求。我不敢拿出旧了的手套,皱巴巴的围巾。另外,我还觉得这很荒唐。我只求她让我坐一会儿,因为我累了。她没有盼到一位顾客,很是失望,冷冷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她指了指一个座位,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很想哭,但意识到那种表现会不合情理,便忍住了。我立刻问她:“村子里有没有裁缝或者做做一般针线活的女人?”
“有,有两三个。按活计算也就够多的了。”
我沉思了一下。现在我不得不直说了。我已经面临困境,落到了没有食物,没有朋友,没有一文钱的地步。我得想点办法。什么办法呢?我得上什么地方去求助。上哪个地方呢?
“你知道附近有谁需要佣人吗?”
“不,我说不上来。”
“这个地方的主要行业是什么?大多数人是干什么活儿的?”
“有些是农场工,很多人在奥利弗先生的缝纫厂和翻砂厂工作。”
“奥利弗先生雇用女人吗?”
“不,那是男人的工作。”
“那么女人干什么呢?”
“我说不上来,”对方回答,“有的干这,有的干那,穷人总得想方设法把日子过下去呀。”
她似乎对我的问话不耐烦了,其实我有何权利强人所难呢?这时进来了一两位邻居,很明显我的椅子要另作他用,我起身告辞了。
我沿街走去,一面走一面左顾右盼,打量着所有的房子,但找不到进门的借口或动机。我这么漫无目的地绕着村庄走了一个多小时,有时走远了一些,于是又折回来。我筋疲力尽,又没有东西下肚,难受极了,于是折进一条小巷,在树篱下坐了下来。可是没过几分钟我又站起来,再去找些什么——一种对策,或者至少是一个指点迷津的人。小巷的尽头有一间漂亮的小房子,房子前有一个精致整洁、繁花盛开的花园。我在花园旁边停了下来。我有什么理由走近白色的门,去敲响闪光的门环呢?房主人又怎么会有兴趣来照应我呢?但我还是走近去敲了门。一位和颜悦色穿着干净的年轻女子开了门。我用一个内心绝望、身体虚弱的人想必会有的那种可怜低沉、吞吞吐吐的音调,问她是不是要一个佣人。
“不要,”她说,“我们不雇佣人。”
“你能不能告诉我,哪儿能找到工作吗?”我继续问,“这个地方我很陌生,没有熟人,想找个工作,什么样的都行。”
但为我想一个,或者找一个工作不是她的事儿,更何况在她看来,我的为人、我的状况和我说的原委一定显得很可疑。她摇了摇头:“很遗憾我没法给你提供消息。”白色的门尽管轻轻地、很有礼貌地合上了,但毕竟把我关出了门外。要是她让门再开一会儿,我相信准会向她讨点面包,因为现在我已落到十分下贱的地步了。
我不忍再返回龌龊的庄子,况且那儿也没有希望得到帮助。我本想绕道去一个看得见的不远的林子,那里浓荫盖地,似乎有可能提供诱人的落脚地方。但是我那么虚弱,那么为天性的渴求所折磨,本能使我只绕着有机会得到食品的住处转。当饥饿像猛禽一样嘴爪俱下抓住我时,孤独也不成其孤独,歇息也谈不上歇息了。
我走近了住家。走开了又回来,回来了又走开。总是被一种意识所击退,觉得没有理由提出要求,没有权利期望别人对我孤独的命运发生兴趣。我像一条迷路的饿狗那么转来转去,一直到了下午。我穿过田野的时候,看到了前面的教堂尖顶,便急步朝它走去。靠近教堂院子和一个花园的中间,有一所虽然不大但建造得很好的房子,我确信那是牧师的住所。我想起来,陌生人到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地方,想找个工作,有时会去找牧师引荐和帮助。给那些希望自立的人帮忙——至少出主意是牧师分内的事儿。我似乎有某种权利上那儿去找主意。于是我鼓起勇气,集中起一点点残存的力气,奋力往前走去。我到了房子跟前,敲了敲厨房的门。一位老妇开了门,我问她这是不是牧师的住所。
“是的。”
“牧师在吗?”
“不在。”
“很快会回来吗?”
“不,他离开家了。”
“去很远的地方?”
“不太远——三英里。他因为父亲突然去世被叫走了,眼下住在沼泽居,很可能还要再呆上两周。”
“家里有哪位小姐在吗?”
“没有,除了我没有别人,而我是管家。”读者呀,我不忍求她救济,尽管我已近乎要倒毙,我不能乞讨,于是我再次费力地慢慢走开了。
我又取下了围巾——又想起了小店的面包。啊,就是一片面包屑也好!只要有一口就能减轻饥饿的痛苦!我本能地又把脸转向了村庄,我又看见了那爿店,走了进去。尽管除了那女人里面还有其他人,我冒昧地提出了请求:“你肯让我用这块围巾换一个面包卷吗?”
她显然满腹狐疑地看着我。“不,我从来不那么做买卖。”
在几乎走投无路之中,我央求她换半个,她再次拒绝了。“我怎么知道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围巾?”她说。
“你肯收这双手套吗?”
“不行,我要它干什么?”
读者呀,叙述这些细节是不愉快的。有人说,回首痛苦的往事是一种享受。但就是在今天,我也不忍回顾我提到的那些时日,道德的堕落掺和着肉体的煎熬,构成了我不愿重提的痛苦回忆。我不责备任何一个冷眼待我的人,觉得这尽在意料之中,也是无可避免的。一个普通的乞丐往往是怀疑的对象,而一个穿着体面的乞丐,就必定是这样了。当然,我只恳求工作,但给我活干又是谁的事儿呢?当然不是那些初次见我,对我的为人一无所知的人的事。至于那个女人不肯让我用围巾换面包,那也是难怪的,要是我的提议在她看来居心叵测,或是这桩交换无利可图,那她的做法也是不错的。让我长话短说吧,我讨厌这个话题。
天快黑的时候,我走过一家农户。农夫坐在敞开着的门口,正用面包和奶酪做晚餐。我站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