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缨悠悠道:“我看太子妃的架势,还以为你不来自熟呢。”
萧徽有苦说不出,今儿自己被一波又一波的意外给颠簸傻了,差点将自己当成永清重返故地。他目光锐利也不知看出什么端倪来,糯米银牙咬着唇角她讪讪道:“殿下难道不知,姑娘家最忌讳旁人念叨自己的体量身长吗!”
他笑笑,没有与她争辩,自然而然地上前牵起她的手:“你是第一次来,这苑中奇景无数,我自当与你好生说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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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苑乃萧徽一手所建,要说熟悉这世间怕是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清楚。她很不平又很伤感,明明是她的良苑佳墅,看李缨这架势想是她一死就沦落进了他的口袋。行军打仗出身的人,尤其还是男子,大多没什么美感,她精心布置成蓬莱仙洲的客斋还有培植栽种的瑶花异草不知被他糟蹋成了怎样的惨景。
做公主是件很无趣的事,尤其逐渐长大接触政事后无人再放纵她的娇蛮任性与一点儿情趣爱好,在附庸她的幕僚与臣子眼中她是威严肃穆的主君,在黎民百姓眼中她是高贵雍雅的公主,在皇帝眼中她则是必须依仗又要忌惮的权臣。从前朝行走到内廷,面对千人她有千面,时间久了也会感到疲倦与孤独。
于是她开始给自己建造了一座宅院,与孩童拼凑的七巧木一样,她给自己在骊山挑了处远离喧嚣的僻静之地,跟着那时候还没病逝的将作大匠学着花了很久的图纸,规划好了喜欢的格局挑了良辰吉日就动土了。权势的好处在那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不须亲力亲为,每每她忙得打颠后歇下来去看看,逐渐兴起的林苑与上次相比又变了个样。
她很欢喜,开始往里面填充自己从四海内搜集的心头好,与坐拥一殿辉煌的韦皇后不同,她自认是很有格调的公主,苑中每一处不求奢华但求清雅别致。唯一的败笔大概就是这个名字——芙蓉苑,即便是她母皇钦赐的牌匾,永清私下里仍然不止一次扶额叹气它十足像个章台勾栏的俗名。
萧徽唏嘘不已地从牌楼下走过,李缨注意到她神情,嘴角微扯却不点破,抬臂与她一一指点:“芙蓉苑大体划为四处,对应四海之象。东傍湖光山色,西依沙海漠地,北砌寒石雪松,南有丘壑梯立。但要说最玄妙之地,非蓬莱瀛洲莫属。”
此处是她的私人别苑,鲜少邀请外人入苑游览,她死后也不过短短数月光景,中途又是大婚又被遣到西域,他哪里来的时间摸排得这么熟稔。萧徽止不住心痛地腹诽,口不经心地夸道:“永清姑姑真是眼光独到,构思精巧。”
“巧妙?”他斜觑她,神色深奥,“我看是她懒才是,东西南北毫无新意,可见几乎没费什么心思。再者,”他微微一笑,“这座林苑是永清名下不假,但你怎么知道是她所建?”
她气得五脏沸腾,他个混头小子懂个屁!那时候戴王才回长安,上皇旧疾复发,朝中暗潮汹涌诸多李氏子弟蠢蠢欲动窥探明宫中那把至高无双的宝座。宫廷里的斗争像来疾如风快如雨,可能闭眼睁眼就已改天换日。那段时日,她整夜整夜不敢安寝,生怕一日醒来接到某个皇亲逼宫成功又或者是有望成为储君的戴王满门被灭的噩耗。
后来她索性从公主府搬回内廷,坐镇宫中,不仅要布防禁军侍奉上皇,还要安抚内廷先皇留下的娘子们。那时候萧裕已经不在了,她失去了最可靠的依仗与最后的慰藉,她时常立于玄武门上沉沉地望着千栋万户的长安城,干涸的心底甚至隐隐盼望着来一场兵戈相交的洗礼,最好洗去她所剩的那一点软弱与彷徨。
那时芙蓉苑才初初建起,她哪有时间与闲情捯饬这些,退一万步说寓意四方很落俗套吗?她蹙眉不服:“我觉得与大业四海来朝的盛世之景很是合衬啊,永清姑姑修道,这苑中布局亦恰和道法中四象轮回之理。”
李缨只是一笑,笑得她莫名火大:“我说得很有道理呀!”
他嗯嗯地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她不依不饶:“你在敷衍我!”
一抹天光穿破混沌的云层落在她姣好的容颜上,雪花肌理吹弹可破,眉目清新而可爱。这一切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李缨轻轻一勾唇角:“我与女子接触不多不太懂与你们的相处之道,但曾听近侍们说过若是与女子争吵起来,不论她说什么我只管应好便是。”
两人身后的宝荣倏地打了个颤,将头深深埋低。
虽然不知是不是随意编排出来的理由,但听上去倒是有几分道理,萧徽思忖片刻,神情变得严肃:“我非胡搅蛮缠之人,只是从入苑内短短几步内所见景观已可感受到主人倾于其中的心力。永清也好旁人也罢,人心可贵,每一份心血可辜负不可诋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