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俩的体己话未说多久, 衔元殿内丝竹响起大宴开席,湘夫人万般不舍地捉着萧徽的手殷殷切切叮嘱:“三娘, 你且记住不论何时何地你始终是我女儿,为娘一颗心只盼着你好,好好保重自己。若真受了委屈,尽管与家里说,”想到今后不知何时再能见湘夫人止不住伤情, “我的三娘, 小小年纪就要一人在这不见底的深宫里。娘不瞒你,娘是真得害怕,天家里从没有情分可讲, 娘就怕哪一天你受了牵连……”
她泣不成声, 不论萧氏将萧徽是当作棋子还是眼线,但湘夫人对萧徽全然是一片拳拳舐犊之心。萧徽安抚着她, 同时情不自禁想起常朝殿里自己曾经的母亲。在她的记忆里,上皇是没有眼泪的,不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问鼎九州的帝王, 哪怕被逼宫在殿外她都永远是稳如泰山的冷静。有的时候,萧徽觉着她不像一个女人,甚至不像一个拥有正常情绪的人。她宠爱永清吗?答案无疑是肯定的,然而即便永清自己都无法理解这份深厚的宠爱,以至于时常为之惶恐。
论相貌,永清五官间的□□其实更像先帝一些,先帝是个极其俊美与温润的男子。李氏的男人, 大多锋芒内敛,或许也正因此才成就了上皇这样一段传奇。至于性格,从小被二圣捧在掌心里的永清,更与上皇八竿子打不着。她肆意张扬,是长安夜空里永不坠落的明月,而这种性格的臣子与其他皇子皇女都是为上皇所不喜。仅仅因为她是幺女,她的母皇才格外偏宠她么?
萧徽的心突然紊乱了一瞬,湘夫人擦净了泪就着铜镜补了妆重新成为端庄优雅的命妇,眼角轻撇的飞霞遮去仅剩的泪痕,她郑重地握了一握萧辉的手:“三娘,答应阿娘,别对太子用情太深。”她盯着萧徽的眼睛,“你可以拥有很多男人,但不要让任何一个男人占据你的心。”
她视线紧迫,萧徽隐约感受到她话中别样的深意,她稍稍迟疑了下温顺地点了点头:“嗯……”
湘夫人满意地微笑了起来,款款携着她的手而起:“从今日起,我儿便是成人了。眼下是困顿了下,但你还年轻,日子还长,不争朝夕但争长久。”
不争朝夕,但争长久。
萧徽久久地回味这句话,这句话其实是上皇在做皇后时所说,湘夫人此刻单独于她提起自是用意不同。联想起她前后一字一句,一个心惊的念头不可遏制地蹿上心头,莫非萧氏觊觎的根本不是什么太子妃也不是未来的国母之位,而是想再出一个权掌天下的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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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过三巡,上皇虽是尽兴但终是精神不济先行退去,与往常不同,她走后殿内不见活跃反倒冷清了下来。帝后两人相敬如宾地稳坐上首几乎毫无交流,丝竹冉冉愈发衬得气氛安静,原本尚存的絮絮低语渐行消弭在钟乐声里。
“今日大礼太子妃应是劳累了吧,”韦皇后微笑着打破了略显尴尬凝滞的氛围,侧首温和地看向皇帝,“陛下如无其他吩咐就让太子妃回去安歇吧,这孩子生得柔软站了几个时辰,臣妾看得心疼。”
吃斋念经久了,皇后的眉目间都似染上了神佛的慈悲与淡然,与皇帝说话口吻也有种超然出世的平和与一丝谁都能体味出来的疏远。皇帝似很久没有与皇后如此之近地说话了,竟是有些局促地应了个好,想再说些什么时皇后已转过头去慈爱地与萧徽道:“太子妃去吧。”
萧徽跪谢了帝后二人,临去见到皇帝阑珊地看了皇后一眼,随后落寞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本朝的帝后是世间难得情深人,落到如此境地到底让人唏嘘不已。
回到东宫后,金尚宫伺候她换了身轻便的蝶纹窄袖襦裳,从晨起就折腾到现在萧徽确实有些乏了,不仅乏还饿,大宴里为了迎合上皇与皇帝的口味净是些野猪鲊、飞鸾脍、驼峰炙等大荤,腻得她仅动了寥寥几箸。金尚宫看她恹恹之色料是没吃上几口,遂道:“微臣思量殿下在宴上应是没吃几口,备了甘露羹和天喜饼,殿下现在要用么?”
萧徽摸摸饥肠辘辘的小腹:“甘露羹甜得怪腻,我想吃五色馄钝再加份花截肚。”想了想又叫住金尚宫,“等我睡一会起了再送来,要不然吃了睡下不易消食。”
金尚宫嗔摆她一眼,外头都道这个太子妃大方稳重,但再稳重也不过是个十五的女孩儿,吃得住得样样挑剔,不过好在脾性随和并不为难下人。这两年里,紫微宫里受她恩惠的人不少,大多对她是服帖又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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