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洪神在毁天灭地的时候就会掀起巨大的“海啸”,届时海水会变成一只巨大的魔爪,摧毁陆地上的一切东西。祭司的言下之意也很清楚——整个西土世界只有一个波里斯,那儿,远要比此处繁荣。
“我们只有十米高的城墙,重要的是南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海血花。这些花不是用来观赏的,因为它的确不好看,陛下。它是为驱逐洪神的邪恶而生,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们无权——”
“我不管!”卡伦拍案而起,“我们布瑞士人把城市建立在海洋旁边,就是为了证明勇气,因为我们从不惧怕大海!你要是想跟圣地告状就去吧,反正等你的鸟带着信飞过去,我的大街都铺好了。我还真就不相信,圣地会逼着我们再把那些破花再种回去!”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国王若跟祭司不和,往往谁都得不到好果子吃。西土的历史尽是前车之鉴,卡伦自然也清楚。埃德兰使了个眼色,卡伦自知失态,连忙斗转语气道:“老伙计,那只是无聊的传说,智者们自己都不信那些呢。这是我们的国家,我动用自己领土上的一小块儿地,还要经过他们的同意吗?酒馆街要是建成,我就会喊来最有能力的维卡人,到时候我们两个都会尝到‘鱼龙’的滋味儿。哎呀,想想吧,洪神的怀里藏着多少好东西呐…”
长在河里的鱼叫做鱼,长在海里的鱼叫“鱼龙”。在没有迷雾的海岸边,每年都能打捞上来一些鱼,但十分有限,而且大部分只有巴掌大小。海肉的滋味,全世界也只有维卡人清楚。大海永远寂静,只有维卡人愿意掀起它的波澜。数千年来,人类的诸国谨遵圣地的教诲,远离迷雾后面的海洋,但只有维卡人例外。智者们说,维卡人拥有能与洪神搏斗的古老血统。叠古时期,维卡人是女神最强大的战士。但如今,他们一度被认为是喜欢到海里找东西吃的蛮族人。
不过,这条件对大祭司的诱惑是致命的。他的表情动摇,沉吟不决。“依我看,现下圣徒正好在城中…”
“对,只是一小块儿地,”埃德兰抢着回答,“我们大可以咨询一下圣徒的意见。”
“圣徒”这两个字,让国王的后脑勺一麻。他们不只对人民,对国王的管束也太多了。“哦得了吧,埃德兰,”卡伦不满的嘟囔:“我已经找到了一支维卡人,他们都愿意在这儿安家落户,而且还很乐意经营酒馆。知道吗?那些穿长袍的圣徒比你还吓人,我可不想见他们。再说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咨询的…”
“陛下。”他从祭司的态度都能看得出来,这事已经由不得王权做主。“我会亲自去拜访圣徒。如果圣徒的言下之意,是这些花的存在非常必要,我就绝不会允许您把他们烧掉,您能理解吗?”
“就这么办吧,”圣地有权否决一切,他们并不会偏袒、针对,所以卡伦有些担心。但弥赛既然一味否决,他就不能擅自做主。“中午巡阅结束,你就去帮我问。”
勇士节向来热闹。这是统治者向人民展现国力的日子,昭示着每一位百姓都被城邦的羽翼护佑着。巡阅的队伍如同四道钢铁汇聚而成的银色河流,浩浩汤汤地涌向露天大竞技场。北面最前头的是戴维?克劳利领主,他身后的家骑高举着绿底棕马的旗帜;西侧领队的是弗格森?佛伦达领主,他的家族旗帜是黄底的白色镰刀,上面的刀刃被金黄的麦穗所包裹;东方是梅卡斯托家的年轻女伯爵莱娜莎,她才二十五岁就以女伯爵的身份背负起了族旗,那是一把底色银灰的黑锤子。
“快看,那是铁鸦公爵,神的后代!”
“我还听说他徒手就能打死跟城墙那么高的野兽!”
“嘻嘻,看呐,他可真英俊,虽然有点儿老了。”…
埃德兰没有立起渡鸦旗帜,因为整个艾瑞卡萨城的士兵都属于他的铁鸦军。他从南方行进,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他从孩子们眼中看见期待;从妇女的眼中看见柔情;从男人们的眼中看到羡艳,这些投来的目光都拥他所有。这个节日是属于提昂·瑞文的,也是属于他的。
但他从未这样觉得。
瑞文的名号带给他的是痛苦、折磨、煎熬、背叛,还有长夜里永无止尽的影子。他生来为艾瑞卡萨而生,也注定要为这个国家而死。将来有一天,她的女儿也会这样,她生下的孩子亦是如此。
“父亲!”长街一侧,娅妮穿着黑色的呢子长袍,站在阁楼上跳来跳去的招手。她有一头浓密的金发,却像马鬃毛一样的凌乱,但不足以遮掩其与生俱来的美丽。
母亲凯拉娜坐在旁边,她用双手托着腮,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丈夫,看起来比实际的三十五岁年轻不少。岁月在这位美丽姑娘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皱纹的痕迹,但相比二十年前,妻子的风采姿色,对他来说也绝不减当年。
阳光之下,娅妮眨着跟母亲一样珍珠般的大眼睛,闪动着水灵灵的光芒。“您看起来真威风,我要跳下去亲您的靴子啦!”她并未在意旁人的目光所至,反倒是母亲,硬拉她回凳子上继续吃枣糕。
埃德兰的脸上挂着慈父的笑容。这句话很熟悉,因为凯拉娜年轻的时候也说过,八成是她告诉女儿的。他扬起马鞭示意,目光没有在母女二人身上久留——那是保护她们的最好方法。队伍在行进,酒馆的阁楼消失在视线里,埃德兰微微回过头,但身体不敢摇摆的太明显。
四位领主来自于不同的方向,此时卡伦三世已在城市中央的大剧场外坛等候。他脚下是进入剧场坑地的大门,在高高的台阶前,聚集了一群来自东南西北的布瑞士百姓。
卡伦国王一身金线丝衣和锦缎装饰,腰带上绣着獠牙舞爪的虎狮,头顶金色黄冠,肩披黄色的裘皮——尽管不是狮子毛制成的,但人如其姓。矮胖的王后站在他右边,穿着臃肿的黄白色长裙,腰带上挂着属于卡姆国独有的象牙饰品。她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似乎自己都觉得这衣服有些滑稽。左侧的是大祭司弥赛,今天他看起来比平日看起来更具威严。他虽跟国王一样肥胖,但厚重的蓝白色祀服,以及合拢的篷衣掩盖了身上大部分的波浪,高垂的蛇冠也遮住了他的肥脸。
民众挤在外围,铁鸦军的士兵们开出四方的路口,三位伯爵与家臣们相继行至。弗格森·佛伦达是个精壮的半百老人,北城的治理者。他年过五十,短发灰亮,至今仍然亲力参与劳作;克劳利家的领主戴维,是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他的唇角下翻一脸死气沉沉,从西面骑着瘦马而来;至于莱娜莎·梅卡斯托,她是个身材修长,红发绿眼的大美人儿。尽管穿着十分严实,但硕大的胸脯越藏越挺。每个男人都望着美丽的女伯爵胸口看,幻想把里面的东西占为己有。包括一脸煞白的西领主戴维。女人们的目光自然聚集在铁鸦公爵身上,好像几千年前杀死高戈的不是提昂,而是埃德兰。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弥赛用浑厚而粗狂的声音喊着,与平日判若两人,“女神赐予我们食物,让我们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欢庆。”他双手举过高帽,面目虔诚。“祂的子嗣提昂,战胜了咆哮的蜥龙‘高戈’把这怪物的血肉变成了我们的食物。我们上千年在高墙里与野兽们抗衡,过着富足的日子,是拜女神所赐。今天你们拥有丰盛的食物,希望你们的饭前祷告足够虔诚,不至于让我失望——”
大祭司张开双臂,不再发出声音,全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卡伦左顾右盼扶了扶王冠,下面仍然没反应。最后,他急躁地往台下扔了几个苹果,被砸到的士兵立即会意。随着隆隆的巨响,地下的巨大洼门打开,里面陆陆续续推出大大小小的轮运车,上面虬绕着被粗绳绑住的各种各样的肉类。那些断裂的骨肢里,散发出好闻的血腥味儿。牛羊奶、葡萄酒、果汁,每个人都有份儿。
“感谢女神赐予我们食物!”
“国王万岁!大祭司万岁!”
人群在欢呼雀跃中开始领取食物,各位领主带着属地的百姓们排列队伍,领取到食物的人手臂上都画了几道树汁,以确保他们没有多拿一份食品。人潮拥挤,莱娜莎的手臂被一个老人摸了又摸,她鄙夷地瞪了过去,发现另一边又有人把手伸到了自己的腰上。这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做这样的事,是因为抚摸贵族女人本身就是一种荣耀,更何况是性格和善的梅卡斯托女领主。她只会忍气吞声。
莱娜莎推开覆在身上的脏手,雪白的臂膀上留下了几个泥指印。她慌忙站到了埃德兰的身旁,人群没有人敢再挤过来。公爵无意间望了她一眼,递出怀里的手帕,她立刻羞红了脸。
剧场内是一座木质的大舞台,每逢节日都会有话剧演出。个别时候,甚至有贵族青年在这里决斗,但总会遭到禁止。今天场地里面摆满了食物,大多数是肉类和酒桶,行至其中,各种甜香味儿还有肉腥味儿混杂,实在妙不可言。两位伯爵指挥着家臣扔递食物,将饮料和酒水倒进他们带来的罐子里。百万群众拖出长长的队伍,从剧院门口直挤到西镇大道上。一直到太阳落山前,这里都会很热闹。
“梅卡斯托女士,请看——”铁鸦公爵掐起一枚紫菜包着的饭团儿转身,“这是圣庙的修士们做的,没去过圣地的人绝不会品尝到这种美食。修士也是凭着记忆做出来的,您尝尝。”
莱娜莎眨了眨眼,礼貌地从面前的勋爵手中接过食物,象征性的吃了一小口。
“是…鱼肉的味道…爵士。”她盯着埃德兰的脸颊,“还有…海菜,是…难得一见的美食。”她的眼神落下。
“是啊,每年能吃到的次数太少了,”他轻轻捏了莱娜莎的肩膀,“我更喜欢你叫我小叔叔,这样显得没有那么生分。回见了,莱娜莎。”
莱娜莎的神经一震。是啊,她爱的人毕竟已经不在了。她回以一个微笑,低下头来继续吃着手里的饭团,落寞地盯着他的背影。
“大人,”一个高瘦的青年迎面走来,“您找我吗?”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瞳孔绿黄,五官好似被刀削过,凹凸分明,尤其眼窝深陷。
“对,隆德里安,”公爵一手提起挂在晒杆上的猪肉,就像猫儿一般轻若无物,“把它送到我家去;洪神慈悲,看看它,明明是只猪崽,长得比艾米还大。这么大一头猪,我们家里算上佣人才五个人怎么吃得完。你要看中了哪一块儿自己剃下来就行。”
猪犊只有半只,但已超过一米半,比起圈里养的公猪差不太多。隆德里安抱住油腻的猪肉,放置在车上,无悲无喜。
他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卑职...再晚一些还有巡逻的任务,大人。我可否命手下过去…”
“今晚我给你放假,然后去我家吃一顿,”公爵笑笑,“就当庆祝。以往到我那儿吃饭的部下,都称赞我的厨子手艺好,”他拂了拂手,往大门走去,“如今你要当上我的卫队长了,我还吃过你的‘海龙’,换作别人可没这个口福。我要是不请你吃顿饭,于理不合。晚宴过后你可以回家,或者住在我家的客房。我可能要在营地待到很晚才回去…先祝你上任顺利吧。”
“全是猪肉,牛肉,还有山珍,”总司令没有回头,摆摆手,“放心吧,我那儿没有不合你口味的东西。”
随着公爵的步伐,人群中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无人推挤过来,只是静静注目,站在他的背影旁。就在昨天,隆德里安与那只畸形怪物的战斗中,受了重伤,还是公爵及时赶到救了自己,还将他背回营地。但回到营地中,他对那怪物的样子张口不提,只说是一只成年的鳄龙。他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根据受伤的鲁瑟所说,那只鳄龙是他与隆德里安共同击杀的,分队长安德烈与中士艾弗雷光荣殉职。
隆德里安楞在原地沉默半晌,用最恭敬地姿态,行了一个完美而标致的军礼。
“遵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