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明白,便不要插手。”
东君神色稍敛:“这天雪大。兄长,路不好走。”
“天下大道。”黎嵘在雪中沉声,“没有分别。”
中渡天上天,九天境春去秋来,俯瞰凡人如蜉蝣。咽泉剑在九天台上蒙灰覆锈,半露出鞘的部位碎纹密布,已经被冷置了多年。
九天君设群仙会,临靠梵坛听众僧颂经。此时正值惊蛰时,东君烂醉于座下,倚着阶酣睡。
九天君居高座之上,问:“东君何在?”
醉山僧朝座下踢了一脚,东君一个骨碌滚出来,尚没醒透,正二丈摸不着头脑。
九天君眉间微皱,说:“你职责唤春,今时已过,中渡仍旧雪漫南北。此乃玩物丧志,该受严罚!”
东君也不行礼,他放肆盘坐,说:“回禀君父,非我疏忽,而是天生异象,连绵大雪不肯停歇。”
“异象?”九天君稍晃身躯,沉声道,“如今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为父便是天!如有异象,我岂会不知?”
“父亲。”东君耍赖似的说,“天意亦有疏漏时。我见那大雪遮天蔽地,分明是受了寒意催动,如不能找到根源,就是待到夏六月,这雪也化不了。”
“莫不是邪魔作祟,亦或是大妖出世。”云生在座上忧心忡忡,“如是这般,还是尽早铲除为妙。”
“他所言尚不知真假。”黎嵘搁下酒樽,说,“待他清醒了再问。”
“我所言句句为实。”东君一个前滚翻想站起身,岂料酒劲冲头,使得他一骨碌彻底躺在地上。他便这样躺着,抬手在空中随意点画,“你看嘛,大雪纷飞,冻死了不少人。我实话实说,在座诸位不论谁去,都是木头人投河——不成!”
九天君近来疏理凡事,不想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对东君知情不报颇有不虞,面上却仍是和颜悦色,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东君指尖画出中渡虚景,可不正是冰封数里的模样。他笑嘻嘻地说:“好解好解。这天下什么最冷?”
云生笑道:“寒冬腊月。”
“非也。”东君酒嗝不断,他以扇掩面,缓了少时,说,“那是自然常态,不算数。”
“黄泉界。”那新任的阎王一脸稚嫩,还是个惨绿少年,对左右人切声说,“住在阎王殿里是睡不得的,阴寒砭骨,是真冷。”
他说完,又用余光偷看东君,被东君的容色晃得神魂颠倒。
东君桃花眼里流光潋滟,他说:“黄泉虽冷,却奈何不了修为大能。诸位怎么不明白呢?这世上最冷的莫过于一个人,他既不生心肝儿,也不存温情。赤条条的来得冷,闭关一睡数百年,修为一增,大道一持,便是天地间最冷的神仙了!”
他此言一出,座中人人变色。唯独九天君老于世故,只温声说:“又张口胡说!那是你兄弟。”
“所以我说此事好解。”东君猛地坐起身,一手撑膝,定看向禁地的方向,“我兄弟临松君要出关了。诸位久闻咽泉剑,却难窥其锋芒。今朝来的,可都算值了!”
东君话音方落,人人席面便陡然一震。酒樽轻泛涟漪,梵坛间的诵经声突然大响,紧接着见数里莲池争相绽放,云海之中却荡出刚劲寒风。脚下冒雪苍松猛晃浪涛,松声贯彻天地。
黎嵘站了起来。不知从何处催飘出几点雪花,跟着风涌全境,他袖遮风浪,见九天台上青光破开。
咽泉剑颤声长啸,锈迹斑驳脱落。寒芒迸溅,铿锵出鞘!
境中光亮略微晃眼。
净霖稍稍敛眸,随后缓步踏出。
光庇全身,那乌发已长至脚后,不再戴着银冠。天青色飘荡风间,白袍终成过往云烟。他也不再复如年少,清冷已熬成孤寒。身量似有所长,但削瘦一如既往。
境中笙乐已停,诵声宁止。松风随着净霖的脚步而归于平静,莲池滴水不溅,酒水纹丝不动。群神匍匐而跪,他们在寒煞之中,竟连一句“临松君”也不敢呼喊,一时间阒无人声。
黎嵘案上酒樽被撞倒,他推开座椅,唤道:“净霖……”
净霖与黎嵘擦肩而过,他于阶前单膝而跪。手掌微抬,咽泉剑霎时归主。
“父亲。”
那双无情无欲无波澜的眼眸上望。
“儿子来了。”
九天君原本斜身而坐,在这一眼中竟感到有些心惊肉跳。他撑着把手缓身而起,面前明珠摇晃剧烈。他平了平心绪,迎下阶大笑道:“吾儿请起,为父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