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一块巨石上,一臂枕在脑后,漆黑长袍伏在巨石上又纤尘不染,那只雪白小貂依旧卧在他肩头,蓬松的巨尾铺展开来似是为他肩上裹了一块纯白披肩。
夜诀沉半抬的眼扫过面前两人,缓缓坐起身,他动作分明如此缓慢,可忽然人影一闪,方才卧在巨石上的男子却陡然站在眼前。他先是欠了欠身子,竟是在道歉:“我叫人割断悬崖旁的吊索只是想让你们从正路出来,不想手下没把握好时机差点让萧掌门殒命,我本答应妹妹不取你性命,这实在是我的过错,我候在这里专程为萧掌门赔罪。”
他伸手一抓,竟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个人来,被他钳着衣领吊在空中,一个八尺高的汉子在他手中双脚离地,瑟瑟发抖到脸上一片土色。夜诀沉轻轻摆了摆手,那大汉就如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的划出一道弧线,伴随一声惨烈的叫声被他掷下悬崖。
他极深邃的眼眸又转了回来,人命在他眼中只是蝼蚁,他合掌淡淡笑道:“妹妹,萧掌门应是原谅我了,把刀拿过来,我们要回家了。”
秦红药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握上悬在腰间的剑柄,但夜诀沉的目光始终凝在萧白玉腰间,显然是将阎泣刀所在之处看的一清二楚。萧白玉心知一场恶斗已在所难免,眼前的男子心机太过深重,即使她们在路上拖了一个半月之久,他依然能在此等候并深信她们能将阎泣刀带出。她瞥了一眼秦红药的动作,暗想就算今天平安走出泰山的希望渺茫,也决计不能仗着情谊叫她转头对付夜诀沉,她肯把刀让给自己已是仁至义尽,毕竟那是她哥哥。
孟湘忽然笑了出声,她摇摇头道:“那日我落在你手上只是因为我愿意,想瞧瞧你将我捉来到底想做什么,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么。”
她站直了身子,眼中猛地暴出精光,一只手缓缓抬起,刹那间山间剧烈的晃动起来,块块巨石从山头滚落,炽烈的火气盖过初冬微冷的空气,密集的爆响声自地下传出。几人脚下踏着的大地都发出轰轰的摇晃声,一只似牛非牛的巨物猛然破土而出,毛发如刺猬,背上翅膀展开撞在山体上,整座泰山都好似崩裂起来,落石不断砸下,穷奇一声吼,天地抖三抖。
夜诀沉那日在幽兰古涧就曾见过此物的真面目,他眼皮一动,双手依然静静垂在身侧,他凝视着眼前巨物,轻轻叹了口气:“妹妹,你是要帮谁。”
秦红药抬步向他走去,在只有几步的地方停住,黄巢剑一寸寸出鞘,她牙关死咬,面上却粲然一笑:“我当然是站在哥哥这边。”
她剑光才一动,点点清辉就洒遍山间,剑势如陡然被惊飞的鲲鹏一般,转身变向萧白玉铺天盖地压去。萧白玉脚尖一点迅捷的后退几丈,阎泣刀腾起墨色光芒,鬼神的面容在刀面上熠熠生辉,刀剑甫一相撞就明了她的用意,这套招式她们已拆解过无数次,深知谁也伤不到谁,便随着她的剑招出刀,旁人看来只觉处处惊险万分,刀刃剑锋都是紧贴着对方身体刺过。
秦红药有意将她带离山间小径,便引着她跃到空中,避免巨石落下砸中二人。萧白玉接她剑招并不吃力,却不知她这般拖延时间所谓何意,又暗暗担心孟前辈是否真的能应付过来。
穷奇前爪猛地一扬,攻势如风龙云虎,力道突然迸发时周遭山体巨石都化成粉末,杀气凛然腾起,如十丈之高的惊涛骇浪席卷而来,这山间小路本就狭小,这般如山如岳的杀意铺展开来竟是毫无躲避之处。夜诀沉面色终于凝重起来,黑色长袍凌空飞舞,就连肩上握着的雪貂都有些承受不住的哀鸣起来。
他不能闪躲,也无处可躲,目光逐渐灼烈起来,他掌影缭乱,似是整个人都模糊了起来。但上古凶兽的攻势是何等锐利而凶猛,一爪不偏不倚的寻到他头顶,犹如整座泰山般沉重的威压重重落下。夜诀沉一掌接住了这轰啸的爪风,一掌一爪悄无声息的重叠,却猛然爆发出如火如荼霸道刚猛的内劲,山间又是一声巨响,半山腰处被轰出一个宛如山洞的深坑。
穷奇踏前一步夜诀沉身体便被推后一步,如此退了十步,他双腿忽然内劲鼓动,硬是顶住了这份长天之力,深深扎根在地上,半步都不再后退。穷奇放声大吼,力道源源不断的涌来,屡次就差一点便能将眼前得人击垮。可夜诀沉内力如同山间浮云,虽轻但连绵不绝,总是在撑无可撑之时又爆发而出,始终无法被击碎。
秦红药虽身处缭乱刀光中,但彼此招数早就烂熟于心,是以剑随刀走,并无需废多少心力。她抽空向脚下一瞥,见哥哥已经将穷奇攻势完全挡了下来,一人一兽僵持在山间,穷奇不断怒吼,巨爪却无法再下压一寸,而夜诀沉虽是稳稳站着,波澜不惊的脸上却蒙上一层汗珠,这般打下去只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秦红药忽的借剑招倾身上前,她手下一顿萧白玉的刀也虚虚的停了下来,只听她在巨石滚落的轰轰巨响中极低的在耳边说了一句:“等我。”
萧白玉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见她似是脚下忽然踩空,身子直直往下坠去,下意识便伸手去拉她,却看她左眼暗示般的一眨,似是早有打算,手便僵在身侧,提心吊胆的看她向下直落。
电光火石间夜诀沉忽的撤下掌力,随着穷奇一推之力脚下硬生生倒退几丈,穷奇巨爪印下,他身影瞬间腾空而起,在爪力震起的漫天灰尘中稳稳接住了秦红药。秦红药靠在他肩头咳出一口血,面上已转成了淡金色,垂下的手指不知何时泛起青黑。
萧白玉随着她缓缓落地,见着那一口血心中猛地一紧,那不是装装样子就能做出的。她抢前几步想去抓秦红药的手,夜诀沉身影模糊一闪,再落地时已在十丈之外,他终于皱起眉,探手摸了摸怀中人的脉搏。
“哥哥……我在墓里中了剧毒,尚未化干净,方才一运功便反噬了出来……”秦红药咳嗽一声断续道,之前那毒被她从萧白玉的身体里吸出后就一直蛰伏在体内,其实只要用内力逐渐去化解也不会有大碍,只是她刻意引毒攻心,再以内力护住心脉不至于真的丢掉性命,做出了中毒颇深的模样,却不料这幅模样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惨烈一些。
夜诀沉看了她半晌,又远远的扫了一眼萧白玉手中的阎泣刀,方才对敌时的凝重神情淡了下来。
“也罢。”夜诀沉叹息一声,身体忽然拔地而起,抱着秦红药在空中几踏,眨眼间便消失在层峦叠嶂的山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