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九十九章 黑白

    小镇外的清冷凉亭中，一簇火堆寂静燃烧。

    陈灵宣光着的身子外裹着杨佑安的外袍，小少年似乎生怕自己弄脏了这件外袍，小心翼翼地把长出来的衣摆裹在怀里，蹲在火堆边默默取暖，他的身旁是个用枯树枝搭起来的简易木架，木架上晾着他破旧的湿衣服。

    杨佑安盘膝坐在陈灵宣的对面，即使不着外袍，提起气机来也不惧寒冷，他两指轻叩着横在膝上的长剑，微眯起眼睛，神态懒散。

    陈灵宣偷瞟了他一眼，莫名心安，还未有胡须痕迹的唇边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橘黄色的火光被冷风吹得左右摇曳，眼前空气便如水波般晃动，于是陈灵宣又多了几分恍惚，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他的人生似乎已和从前大不一样了，陈灵宣忍不住又瞟了杨佑安一眼，狠狠咬了咬下唇。

    杨佑安歪头玩味瞧着陈灵宣的细微动作，笑道：“你想问什么？”

    陈灵宣转了转眼珠，指着杨佑安的手背，低头问道：“疼不疼啊？”

    杨佑安瞧了眼自己手背上的一小排整齐牙印，之后便伸手去掐陈灵宣的下巴，故意用责备的语气道：“瞧你瘦骨嶙峋的，口劲儿倒是不小。先前你偷我东西我还请你吃元宵的事儿就算了，这次你咬我一口我还提出收你为徒，天底下的好事可都让你摊上了，亏心不亏心？”

    被杨佑安这么一说，陈灵宣竟开始脸红，伸手扯了扯脑袋上杨佑安刚给他买的貂皮绒帽，用厚厚的帽沿遮住半张脸，嗯嗯啊啊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没二两肉的脸蛋却越涨越红。

    杨佑安把陈灵宣用来挡脸的绒帽扯回头顶，重重地戳了戳他的脑门，忽然收起玩笑姿态，面色严肃道：“我只给你立一条规矩，那就是以后再也不许去偷东西，如有违反，我便断你双臂以作惩罚。”

    陈灵宣怔了一下，眼中带着怯意轻轻点头，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

    杨佑安瞧着他那紧张模样便也不忍再吓唬他，笑脸和煦地按着他的脑袋，道：“既然规矩已经立完了，叩拜之礼那一套我又不稀罕，你只要再叫我一声师父就算是正式成为我的徒弟了，如何？”

    “哦。”陈灵宣应了一声，张着嘴深吸一口气，看着大费周章，但其实最后发出的声音和蚊子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磕磕绊绊支离破碎，“那……那个……师……师父。”

    杨佑安倒没挑剔，弯起眼睛点头道：“嗯，好听。”

    陈灵宣习惯性地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头，鼻尖酸了酸，怪不好意思的。

    此后多日，陈灵宣依旧像以前一样跟在杨佑安的身后，只是二人不再一路沉默，与杨佑安进一步熟识后，小少年的话就变得多了起来，偶尔会壮着胆子摸一摸杨佑安身后的长剑，满脸艳羡与期待的问道：“师父你是个侠客吗？是不是到处行侠仗义啊？”

    杨佑安哭笑不得地摇头，道：“你师父没你想得那么厉害，不过是学点儿武艺护得自己周全。你啊，少把从说书摊子上听来的故事当真，真正可堪侠客二字的人可谓少之又少。”杨佑安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小声道：“我从前也想着有朝一日名满江湖，成为众人敬仰的侠客，可是走了这一遭才发现一人之力毕竟有限，毕竟再高强的侠客也无法和千军万马对抗不是。”

    陈灵宣听了前半句后就撅了撅嘴，略显失望，他这个年纪总有些快意江湖的愿望，本以为自己独行独往的师父是个无所不能的侠客，但听他说来又好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虽然临遥城外那晚陈灵宣见到过杨佑安那精准的一剑，但仍然不谙武道的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如今只为师父不能名动天下而感到惋惜，轻咂了咂嘴。

    杨佑安自然看穿陈灵宣的心思，只是不去戳破也不多做解释，一笑置之。

    二人不知不觉间又行了一段距离，对杨佑安来说，周遭景色开始变得眼熟，他微扬起下巴向远处望了望，忽然转头对仍深陷惋惜的陈灵宣道：“灵宣，记好，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中，你若遇到一位白衣白发的年轻公子的话，上去就抱住他的腿，除非我让你松手，不然你就一直抱着。”

    陈灵宣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问道：“为什么啊？”

    “别多问，照做就是。”杨佑安道。

    陈灵宣鼓了鼓腮帮子算作回应，踮脚向前望去，不知前方是何地，不知那白衣白发的公子是何人，只是瞧着师父身后的两柄长剑直犯眼馋。

    与此同时，长安城，荀逸正和张青竹对弈。

    张青竹得荀逸亲传，棋技自然不差，但还未能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每次下棋都被荀逸牵着鼻子走，全无一点儿自主的余地。今日便又是如此，张青竹的白子在棋盘上被黑子追咬了一圈儿，直到山穷水尽，不得不举手投降，而荀逸虽然平日温文尔雅，但在棋盘上杀伐果决，全然是另外一个人。

    荀逸的最后一颗黑子落下，倒是张青竹先长吐一口气，揉了揉汗津津的手心笑道：“先生，我又输了。”

    荀逸望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把棋盘角落上的一枚白子向前推了一步，道：“未必，你若移动这颗白子，或许还有翻盘的可能。”

    言罢，荀逸起身倒茶，独留张青竹望着被荀平挪过棋子后胜负未知的棋盘发呆，而他也是后来才看明白，棋盘上的黑子围绕一圈像极了北燕版图，而那枚决定生死的白子对应的位置，恰是辽东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