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哪怕再觉不舍黛玉,但亲事真的择定,到底松了口气。想到林青筠出嫁时因家中无女性长辈,烦请了庄家大太太操持一场,可等到黛玉出嫁时,庄家大太太乃是婆母,贾家那边不提也罢,唯有请林青筠费心。论来她们姊妹亲密,林青筠又已出嫁是妇人身份,回来帮妹妹操办婚事倒也说的过去。于是,林如海便将黛玉身边的周嬷嬷找来,将事情说了,请周嬷嬷去趟纯亲王府。
周嬷嬷一听黛玉亲事敲定,先是一惊,得知说给了庄家大公子,又是一喜。
“恭喜老爷!说句越矩的话,老爷这门亲事选的当真极好,以前我在皇宫里的时候就听人感慨庄家家风,不知多少姑娘想嫁进去呢,到底是咱们姑娘有福。姑娘与那庄家大公子着实是般配的很!”周嬷嬷初入林家时并未定下死契,也是后来见姑娘们都好,又对自己敬重,这才应了在林家养老。姑娘们好,他们做奴才的就好,庄家那样的人家,虽门第现今低些,却不知清静省心好些,她们在宫里熬了大半辈子,也只想清静养老罢了。
末了,周嬷嬷问:“老爷,这件事可要告诉姑娘?”
“你让玉儿过来一趟。”林如海想着亲口和女儿说。
不多时,黛玉便到了。
“爹爹找女儿来可有事情吩咐?”黛玉想着当时周嬷嬷的言语神色,莫名有些紧张忐忑。
林如海仔细端详着一日大似一日的女儿,轻抚她的头发叹息说道:“玉儿今年十一了,姑娘们大了都要说亲,为父为女儿择了门亲事。”
黛玉一惊,本心的就慌乱起来:“爹爹,女儿还小呢,女儿想陪着爹爹。”
林如海笑道:“玉儿莫慌,爹爹选的人你也知道,就是庄家大公子,前些日子刚中了解元,文采人品家世都与玉儿般配。”
“爹爹!”黛玉到底是个小姑娘,乍听父亲说这种话,羞恼不已。
“玉儿听为父细说。为父本也不想这般快为你定亲,只是经了你青筠姐姐的事,不知多少人暗自打着主意,为父也怕又来一道皇家旨意,再遇着像纯亲王那般好性子的皇家人可不容易,更何况,皇家哪有那般好?你青筠姐姐是没法子,现如今瞧着清静,若是三五年之后……有的烦恼。这庄家虽乍瞧着官位低,可他们却比咱们林家底蕴深厚,不知传承了多少代,到了庄黎手上,必定会起来。他们家家风好,男子不纳妾,上至老太太下至姊妹们你都知道,又和咱们家是世交,如此知根知底,比旁人不知强上多少。”
黛玉静下心来细思,也知道父亲一片苦心:“女儿都听爹爹的。”
却说周嬷嬷去了纯亲王府,见到了林青筠,把事情一说,林青筠着实又惊又喜。
“这可是大喜事!庄家不错,那庄家大公子不是刚中了解元么?义父很是欣赏他的才学文章,如今选做女婿,倒是正好。”林青筠轻轻一叹,说道:“妹妹的大事我岂能袖手旁观,请亲戚也不大像,义父与妹妹不嫌弃,我自当出分力。等着到了日子只管告诉我一声,我定去!”
周嬷嬷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呢,老爷选了门好亲事!”又道:“大姑娘近来可好?前两日下了雨,姑娘在园子里没防备淋了点儿雨,幸而紧着灌了一碗热热的姜汤发了汗,这两日也没出屋子,这才没病着。我来时姑娘还让问大姑娘呢,我就说,大姑娘哪里那般莽撞,王府里头又是丫鬟又是婆子,随时一群人伺候着,再没有让王妃主子淋雨的道理。”
林青筠笑道:“周嬷嬷说的是正理,我哪里轻易淋了雨,况我自来身体强健,一点子雨也病不了。倒是这天气一变转,气候直下,王爷却是咳嗽声重,最近在房中静养,我也不大得空。你回去跟妹妹说,她如今虽养好了,可到底时间短,万事都得注意,这样春秋之季越发该添些小心,生得一病倒勾起了病根儿。”
“大姑娘放心,姑娘平素都很注意,姑娘是再也不愿沾那些苦药汁子的。”说的两人都笑了起来。
“周嬷嬷难得来一趟,与李嬷嬷也许久未见,不如留下吃饭,你们叙叙话再回去也不迟。”林青筠道。
“那老奴就恭领了,谢大姑娘赐饭。”周嬷嬷来时黛玉也是这般交代,便也不急着回去。
周嬷嬷从上房里退出来,李嬷嬷正等着,两个老姐妹见了自有许多话说。又见了王妃身边的另两个嬷嬷,都是熟人,当初皇后赐到林府教导林青筠规矩礼仪的嬷嬷,又都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不论脾性如何,总有两份面子情。彼此闲话两句,李嬷嬷便领着周嬷嬷去了自己房里说话。
说来她们是个谁都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却不是一批,况且职责不同,先前根本不认识。幸而那两位嬷嬷虽规矩重些,人也严谨,却不是那种无故挑衅寻事的,彼此倒也和睦。
林青筠换下见客衣裳,穿了身简单的家常衣服,因徒晏正病着,选了个紫金玫瑰红的鲜亮颜色。
“王妃,粥好了。”白鹭捧了一个白瓷盅进来,托盘内还摆着一色的四只小碟子,里头是几样清淡的配粥小菜。
林青筠将盅盖揭开,一股带着浓郁米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又参杂着似有若无的莲子清香。这粥是她亲手淘米兑水坐火熬制的,趁着丫鬟们不注意,到底是往里头加了点金莲子粉末。一整颗莲子也碾不出多少莲子粉,这是给徒晏服用的第二回,依着用量,至多也就十回便完了。她把它定成一年的量,一来掩人耳目,使徒晏慢慢儿好起来,太医检查不出来,二来,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观察徒晏、皇后,乃至整个皇家。
人心易变,再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了。
来到逐云居,屋子里点了熏笼,徒晏倚在暖阁儿的榻上闲闲翻书,身上裹着如意云纹石青夹披风,里头只是家常穿的八成新妆花蓝缎滚兔毛的短袄,头发用一根碧玉簪子绾着,衬得脸色越发白,又因屋子里很暖,脸上微微泛红,非但显不出好气色,反而更添病容。
自入冬以来气候每常变化,徒晏的身体便不大好了,大症候虽未有,但三不五时总风寒侵体,甚少出屋子走动。
这么几月观察下来,林青筠觉得徒晏当年中毒所谓的后遗症,应该是破坏了他的免疫系统,使得他抵抗力大降,这才使得他极易得病。原本这样的情况养在天下最富贵的地方,虽活的不畅快,但寿数不至于只有二十几年,恐怕他内里某些脏器功能也不大好。
“林家来人了?”徒晏见她来了,搁了书,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手,触及一片温软,自己又笑了。他们到底不同,哪怕在寒风里走一回,她的手也是暖的,他确实窝在屋子里闭门不出手也泛凉。
林青筠摆手令红绫白鹭等人退下,将白瓷盅内的白米粥盛了一碗搁在他面前的小炕桌上,又把四样小菜摆了,嘴里说道:“义父打发人来告诉我,妹妹择了人家,是左佥都御使庄大人家的大公子。”
“庄家……”徒晏点点头,口中也赞道:“他家的确是结亲的好对象,彼此又是世交,知根知底,你妹妹去了他家也算是福气。我小时候在宫里,没少听那些妃嫔们含酸带妒的说起庄家的三位太太呢。”
“男人们三妻四妾,女人们却要从一而终,物不平则鸣……”说到一半收住口,摇头笑道:“算了,说那些做什么。趁着粥还热着,赶紧吃些,都是我亲手煮的,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徒晏笑笑,端起碗舀起一勺浓稠软烂的米粥,刚凑近嘴边,鼻端却嗅到若有似无的莲子清香,似曾相熟。恍恍惚惚,他忆起正月十五那个晚上,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于他而言刻骨铭心,在他绝望之时就曾闻到这种莲子清香,分明极淡,淡的令人以为只是幻觉,却烙印在他心底深处,不曾忘却。
他抬眼看向林青筠,对方正为他添菜,见他如此直视反倒满眼疑惑。
徒晏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吃下米粥,细嚼慢咽,近来饮食极差的人却是将一碗米粥都吃尽了。林青筠见他胃口大开,将剩下的半碗也给他添了,没料到他又吃光了。
“可还要么?今天怎么这样饿?早知你胃口这般好,我就再多煮一些。”林青筠着实纳罕,却也喜欢。“你这些天还没吃的这样多呢,若再吃怕是受不了,你若是喜欢,我下回再做。”
因着要添金莲子粉,林青筠斟酌着米粒下的锅,并不想浪费。
“尽够了。”徒晏着实有些撑着了,放下碗,缓缓靠在秋香引枕上,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暖意,舒适的令他迷了眼,昏昏欲睡。
见状,林青筠轻着手脚为徒晏搭上锦被,其间不小心碰着炕桌,碗碟儿碰的一响,徒晏却未醒,可见是睡的熟了。林青筠有些意外,又想着他吃的粥里头有金莲子,恐怕除了治病养身,也能安神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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