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予原本还在轻摸江舟池头发,一听这话,立马停下了动作。
她没有回应这一句不着调的“来日吧”,只叫了他一声“江舟池。”
江舟池“嗯”
“你真的很不会见好就收。”赵慕予的拳头重新攥紧,不但音量逐渐提高,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不客气,“我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不听,非要我骂人吗赶紧换了鞋就走”
刚才的温馨气氛顷刻间荡然无存。
江舟池还枕在赵慕予的肩上,闻言,低声轻笑,坦然接受了她的这份评价。
他确实不会见好就收,总是贪心地想要更多。
不过,被这么一吼,他终于没有再赖在赵慕予的身上,直起了身,听了她的话,换下了拖鞋,而后拿起玄关柜上的帽子和口罩,打算离开了。
赵慕予见状,知道江舟池这是愿意走了,松了一口气,赶紧给他打开门。
室内再怎么也比室外暖和一点。
于是直到门一开,风一吹,赵慕予才又注意到了江舟池那一身单薄的毛衣,想起他刚才手还有点凉,打算让他去1702拿一件外套。
谁知就在这时,1702的门正好打开了。
丛涵出来丢垃圾。
结果一开门,他就看见了江舟池,先是愣了三秒,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立刻吓得整个人贴在墙壁上“我靠,江舟池,大晚上的,你怎么会从赵慕予的家里出来”
说完,他又用一副见鬼的怀疑人生的表情,冲赵慕予震惊道“还有你,赵慕予,你怎么会用这么含情脉脉、依依不舍的眼神看江舟池啊发生了什么事”
赵慕予“”
生怕整栋楼的人不知道江舟池来了是吧。
赵慕予懒得纠正丛涵夸张的用词,只想让他小声一点。
然而丛涵压根儿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他的八卦雷达迅速启动,没等赵慕予回答,就已经自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双手捂着嘴,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俩该不会在背着我搞地下恋吧”
赵慕予的耳膜都快被丛涵吼破了。
她皱着眉,用手捂住耳朵,没和丛涵废话什么,指挥道“你先进去给江舟池拿一件厚外套。”
“哦。”丛涵习惯了听赵慕予的指挥。
话音一落,他条件反射地就要转身往屋里走,执行她指派的任务。
可还没走两步,丛涵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猛地转过身,表情比刚才还要震惊一百倍,朝赵慕予走过来,试图握住她的肩膀狂摇她。
这是他用来表达激动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动作。
然而一双手刚抬起来,他的身上就压下了一道没什么温度的视线。
丛涵一个激灵,想起来还有江舟池这个变态在场,不动手了,只动嘴,兴奋道“不对啊,赵慕予,你居然没否认我的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良心
了终于愿意给江舟池一个名分了吗”
赵慕予heihei”
都什么年代了,还名分不名分的。
赵慕予不打算理会丛涵的胡说八道。
可在丛涵说完后,她的余光瞄到江舟池转过了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同样想知道她是不是愿意给他名分了。
赵慕予抿着嘴唇,偷偷瞪了江舟池一眼。
不帮着她就算了,居然还跟着丛涵一起瞎闹,嫌场面还不够乱吗。
赵慕予有些头疼,已经很久没有在短短半个晚上之内情绪反复起伏这么大了。
刚才被江舟池引爆的暴躁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现在又被丛涵引爆了,她握着拳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丛涵吼道“你先去拿了外套再说”
丛涵“”
丛涵吓了一跳,又“哦”了一声,这回没再和赵慕予东拉西扯什么,老老实实进屋去拿衣服了。
赵慕予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为了不再被丛涵的魔音攻击,趁着他回屋的工夫,她抓紧时间,和江舟池叮嘱“待会儿丛涵给你拿了衣服,你就让他送你去机场。落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不准再动不动就消失十天半个月。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
她也没怎么在意逻辑,只把自己想说的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直到说完了,确认自己没遗漏什么后,赵慕予才结束了这段单方面的对话,问江舟池“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江舟池安静地看着赵慕予,原本冷淡的眉眼她刚才的碎碎念里绵延出了一抹冷柔。
在听见她的问题后,他“嗯”了一声,交代她“记得想我。”
赵慕予“”
一抬起头,她就又撞进江舟池的黑眸。
里面情绪清冷而又炙热,看得她呼吸一滞。
这时,丛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应该是要出来了。
赵慕予回过神,没有再多说什么,飞快又小声地丢下一句“知道了”便关上了门。
丛涵一出来,没见到赵慕予,急得就像是丢了钱似的,嚷嚷道“赵慕予人呢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呢,怎么就不见了”
江舟池收回落在1701门上的视线。
刚才匆匆一瞥里,那抹耳廓的绯红还停留在他的眼里。
他神情微敛,转眸看着丛涵,嗓音如常,替赵慕予回道“问我也行。”
屋内的赵慕予“”
丛涵“”
这么冷淡的语气像是会回答他问题的样子吗
丛涵没有自讨没趣,把外套递给江舟池,没等他开口,便自觉道“走吧,送你去机场。”
1701内。
赵慕予正趴在门上,眯着眼看猫眼。
等看见江舟池和丛涵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她才收回视线,整个人贴在冰凉的门板上,给还在发烫的脸颊降温。
这一晚,赵慕予又失眠了。
上一次失眠,还是在离开雪山小镇的前一晚。
当时是因为想江舟池的愿望,想得睡不着。
这一次也是因为想江舟池。
不过是因为想他这个人。
这一次,江舟池要在国外待一周,为了补拍一些电影戏份。
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正好一个白天,一个黑夜。
他有好好听赵慕予的话,没有再隔个十天半个月地联系她,而是在她每晚睡前都和她打电话,就像她高一的那个寒假一样。
只不过,直到这么多年后,赵慕予才明白,那时候的她看似被江舟池用红绳威胁,不得不每晚和他视频通话确认,实际上,她的心里是藏着欢喜的。
就算她和江舟池之间并没有那么多可以聊的话题,但好像只是听一听他的呼吸声也足够了。
这样的通话从江舟池落地洛杉矶的周六一直持续到周三。
周三的晚上,一接到江舟池的电话,赵慕予就先明确规定道“我明天有课,所以今天十一点之前必须挂断电话。”
江舟池说“好”。
然而,到了最后,舍不得挂断电话的是赵慕予。
开了扬声器的手机放在枕头上。
她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雨点敲打玻璃的动静,被睡意裹满的声音像拖长的尾迹云,语速很慢,问道“你那边在下雨吗”
江舟池听出来她犯了困,“嗯”了一声后,拿下手机,放在车窗旁,没再说话。
赵慕予本来就昏昏欲睡了,这会儿被白噪音这么一哄,意识更是不受控地渐渐滑入了梦境。
她喜欢听雨声,这是周围人都知道的事。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一开始喜欢雨声是因为,她和江舟池一起拥有过很多个下雨天。
其中,有两个雨天她记得最深。
第一个是刚上高一那会儿。
一个周末的下午,赵慕予去学校帮身为宣传委员的苏糊一起画黑板报。
眼见着就快要结束了,苏糊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让她去医院给生病的奶奶送饭。
赵慕予一听,二话不说,直接把不好意思丢下她的苏糊赶了回去,一个人留下来进行收尾工作。
谁知道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的时候,九月的秋老虎突然闹起了脾气,下起了瓢泼大雨,外面的天也一下子黑了下来,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的样子。
赵慕予给赵母打了个电话。
刚一被接通,听筒里首先传出来的是麻将声,接着才是赵母的声音,问道“喂,慕慕啊,怎么了”
赵慕予一边关上教室的窗户,一边说“我没带伞,你打完了麻将来学校接”
“杠”赵母的注意力还在麻将上,没怎么注意听她的话,“你说什么”
赵慕予“”
她又再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回赵母听清楚了,应道“行,知道了,挂了啊。”
距离赵母五点结束的麻将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赵慕予没事干,也不想看书,闲着无聊,干脆坐在窗边听起了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
少年一身黑色短袖,衬得眉眼锋利,好在神色松散,正懒懒地垂眸看着她,发梢还残留着外面的水汽,鼻尖痣上也落了一滴雨水。
是江舟池。
赵慕予一愣。
她并不意外江舟池知道她在学校,因为她和他说了今天要来帮苏糊画黑板报的事。
她意外的是,江舟池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她的面前。
回过神后,赵慕予正想问问他怎么也在这儿,又突然想起什么,求证道“是我妈让你来的”
江舟池却没有回答赵慕予的问题,只问她“走吗。”
“走。”赵慕予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不想再被困在这场秋雨里,回答得不假思索。
周末的校园里空无一人,走廊上的灯也没开,再配上阵阵暴雨,完全就是恐怖片的氛围。
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黑的赵慕予紧紧跟在江舟池的身边。
等到快要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江舟池撑起了雨伞。
伞很大。
可是,不管伞面有多大,容纳两个人也显得拥挤。
一想到待会儿要和江舟池挤在同一把伞下,赵慕予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跳动,动静大得几乎快要盖过雨声。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没话找话说,清了清嗓子,提前警告道“待会儿你可别给我玩那种伞都给我撑最后自己全淋湿的戏码啊,我不吃这一套。”
江舟池闻言,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两三秒,扯唇哼笑“难道我就不能准备两把伞吗。”
赵慕予“”
倒是一个她没有考虑过的角度。
赵慕予“哦”了一声,正准备钻进江舟池伞下的脚步一顿,接过了他递来的另一把雨伞。
每逢下雨天,不管是小雨还是暴雨,桐市的交通必定瘫痪。
每条马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不说,而且还不一定挤得上公交车。
至于出租车,那就更不用说了,来一辆,被人抢占一辆。
出于各方面的考量,在走出学校大门后,赵慕予提议道“我们走回去吧。”
说完,她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小声惋惜道“就是可惜了我这双新买的帆布鞋,第一次穿就报废了。”
江舟池听见了,算是安慰她,说“那就尽量让它死得其所好了。”
赵慕予“”
她对这个说法产生了好奇心,不耻下问道“怎么死得其所”
江舟池下颌轻抬,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大水坑,示意道“去踩水。”
赵慕予“”
幼稚。
看在江舟池特意来给她送伞的份上,赵慕予没有和他计较,只“咻”地转动了一下伞柄,甩了他一身的雨水,而后扭头朝前走。
小区离学校不算远,走路大约二十分钟。
只不过这一路上,赵慕予一会儿拉着江舟池去文具店逛逛,一会儿拉着他进面包店吃吃,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走成了半个小时。
刚到家,她又接到了赵母打来的电话,问她“慕慕,我到学校了,你人呢。”
“啊”
赵慕予反手关上门,听了这话,愣住了“我到家了啊,你不是让江舟池来接我了吗”
赵母“我让小江来接你没有啊。”
外面吵,雨声也大,说完这话,赵母也没多问什么,只交代道“你到家了就行,先把饭煮上,我可能会晚点回来。这雨太大了,路上都堵死了。”
“哦”
赵慕予讷讷地应了一声。
而她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关上的大门,好像能透过门板,看见对门的江舟池,看出他今天是不是专程来学校接她的心思。
第二个印象深刻的雨天,也是她和江舟池经历的最后一个雨天。
那是在她高二那年。
当时,距离江舟池高考还剩最后一周,而她和江舟池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到了极致,是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的程度。
一天中午,赵慕予生理期,肚子疼,没去吃午饭,一个人坐在教室,趴在课桌上睡觉。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
没开灯的教室里,光线昏沉,空气闷热。
校园广播里的歌曲放了一首又一首,最后用黑色毛衣作为结束曲。
其实赵慕予也没怎么睡着,但突然之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眉头轻皱,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一阵雨声里,在那一句“再说我爱你,可能雨也不会停”的歌声里,她看见了一双漆黑眼眸,里面只映着她一人。
只见江舟池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头枕着搭在桌面上的手臂,看起来就像是在看她睡觉。
刚醒来的赵慕予还有些意识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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