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之身边带着一块玉。
不知道什么朝代传下来的东西, 上好的羊脂白, 雕成了朱雀图案。自他记事起, 就一直带在身上——那毕竟是他母亲的遗物。
他最开始随身带着这枚朱雀玉符只是为了纪念父母,直到后来一次偶然, 发现了寄身玉中的魂魄。
这只魂魄应该属于古代的某位高人, 然而那位高人虽然指点了他不少, 却不肯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只让他叫自己谢先生。
——但是,姬玲珑为什么能知道?!
朱雀玉符和谢先生是张闻之最大的秘密,他敢肯定自己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
想到这里, 张闻之神色阴沉地看向虞兮, 那张凛冽妖冶的容貌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美感,只剩下深深的警惕和危险。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虞兮目光在酒店的装饰上随意地滑过,然后撩起眼睛看着他, 问:“你是不是在想, 我是怎么知道的?”
张闻之只是看着她, 没有说话。
“简单得很, ”虞兮从门框上站起身,手插|进西装口袋, “你知道的,我天生对这些东西敏感, 你身上还有另一只魂魄, 我当然看得出来。”
张闻之微微闭眼, 调匀呼吸,定下心神,然后重新睁眼看向虞兮,冷声说:“那你更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借。”
“如果你想你那位老师永远只能住在玉里的话。”
张闻之目光一凝,“——什么意思?”
他听说过姬玲珑的纯阴之体,如果说姬玲珑能感知到玉里的魂魄,倒也说得过去;但是,姬玲珑怎么、怎么会连他和魂魄的关系都知道?
他甚至想,要不要用些什么办法把这件事问出来。
虞兮嗤笑一声,“你当魂魄那么好养的吗?我不知道你那块玉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如果没有别的法器润养,那残魂永远就只是残魂而已。”她侧过头,“正好,这些东西,我家里有很多。”
她这几句话信息量不小,张闻之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望向虞兮。
有一瞬间他似乎是想问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摇了摇头,说:“姬玲珑,你还是那样,一有什么事就把家里抬出来。”
虞兮:“那你也抬啊。”
张闻之:“……”
他终于确认了,姬玲珑虽然今天有点莫名其妙,到底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姬玲珑没错。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张闻之连一句话都懒得再说,转身便准备回自己的套间。
他刚转过身,脚还没有迈出去,就听虞兮在他背后曼声吟道: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张闻之摇了摇头,正想着姬大小姐又不知道发什么疯,岂料虞兮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一直贴身携带的那枚玉符猛地烫了起来!
张闻之霍地转身。
“谢周容。”一身西装套裙的虞兮静静地站着,神色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高傲,望着他说:“他姓谢对吧?谢周容,谢仙师,一千年前鼎盛王朝的国师,供奉他的庙宇遍布天下——那就是你的老师了。”
……
酒店的灯光温柔洒落一地,虞兮就这样站在灯下,神色安静气质宁定,不像一贯嚣张的姬家大小姐,反而像某个金融行业的职员。
张闻之虽然知道这位姑奶奶难得的安静不是给自己的,而是为了表达对前辈的尊敬,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姬玲珑不发疯胡闹耍脾气的时候,确实好看。
他望着灯光里的虞兮,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那是谢周容的。
反正问了她也不会说。
当真好笑,朝夕相处了两年的人,他自己了解得还不如姬玲珑一个外人清楚。
谢周容的名字,做他们这行的都知道:当初散乱的阴阳学理论,是在谢周容手里整理出了系统的体系,虽然到如今已经失传不少,影响却仍然深远。
他只是没想到真是这位。
一瞬之间,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张闻之脑海中涌过,惊喜错愕恍然兼而有之,最后集中到了眼前的姬玲珑身上——他一直以为姬玲珑不过是仗着姬家的势而已,没想到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
然而很快他便收拾好了心绪,望着虞兮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应该会知道,你说的越多,我越不可能借给你。”
虞兮叹了口气,喊了他一声:“张先生。”
然后说:“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一旦谢仙师在你身上的事情被人宣扬出去,你会是什么下场?”
张闻之:“这是威胁?”
虞兮:“对啊,就是威胁。”
反正她也没指望凭先前那几句话就能说服张闻之。
她说得坦坦荡荡毫不掩饰,张闻之隔着半条走廊与她对望,只觉得那双狭长漂亮的眼里一片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他一阵烦躁。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姬玲珑是不是一直都以为,仗着姬家的背景,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缓了缓,没再看向虞兮,转头就走。
正当他即将转出走廊时,虞兮突然在他背后说:
“你为什么,不问一问谢仙师自己的意见呢?”
张闻之背影一顿。
虞兮又说:“我已经告诉你了,谢仙师魂魄有损,你现在又没有那个经济实力承担润养魂魄的开销,正好我姬家有,我自己的体质也不会对魂魄产生伤害。”
“谢仙师待你不薄,”她望着张闻之的背影说:“如果你因为某些可笑的自尊,或者幼稚的占有欲,而让仙师魂魄有损——”
她顿了顿,随后一字一字问:“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张闻之猛地转头,“我轮不到你教训!”
虞兮冷冷地扬起下巴,“你先问过仙师自己吧。”
张闻之狠狠地盯着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怒目而视——然后面色猛地一变。
片刻之间,他神色变幻不定数次,最后有些复杂地重新看向虞兮。
“……他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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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玲珑从小便能见鬼,而且经常见鬼,因此张闻之和古玉中谢周容魂魄交流的过程,全部落在了虞兮的感知里。
所以她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张闻之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虞兮还真有点担心他脾气上来,干脆任由她把这件事捅出来也不肯放手。
相比之下,快有一千两百岁的谢周容显然更能明白利害,更主要的是——若是虞兮真把玉中魂魄之事广而告之,张闻之大不了还能放弃古玉跑路,谢周容却会受到最直接的威胁。
虞兮回到卧室,拉开椅子坐下,把从张闻之那儿借来的玉搁在了桌上。
然后她就支着下巴看着,看了一会儿之后,伸出手指在玉上戳了一下。
玉:“……”
“你知道我能看到,也能听到。”虞兮还是那个支着下巴的姿势,看着红木书桌上的白玉,说:“我比张闻之哪里不好了,你一到我这里就装死。”
桌上的朱雀玉符一动不动。
虞兮笑了笑,站起身来,开始毫不避讳地脱衣服。
——到了谢周容这个境界,看东西真不一定要用到眼睛。她知道玉里的谢周容能看到,却故意不避着他,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的身体。
玉:“……”他突然有点后悔跟过来了。
虞兮脱完之后,弯腰从背包里翻出一件睡衣,然后就这样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拎着睡衣去浴室洗澡。
她洗澡实在算不上快,足足一个小时之后,才又湿着头发坐回到红木书桌前。
“你看你,”她戳了戳桌上的朱雀玉符,“害得我头发都没吹。”
谢周容:“……”你头发没吹关我什么事???
虞兮又说:“保湿水也没涂。”
谢周容:“……”
他终于忍不住了,“我没拦着你涂……那什么水啊?”
片刻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你刚说什么水?那是……做什么的?”
虞兮伸手把玉拿了起来,放到右眼前,睁大了眼睛看着,然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么看来,张闻之还没谈过女朋友。”
姬玲珑原本的容貌是很温柔的清媚,只不过她嫌这样的长相太没气场,所以很早就开始化妆,而且故意往妖艳的方向化。
此刻虞兮刚洗完澡,头发湿成一缕一缕地垂在颊畔,清水素颜,睫毛上仿佛还挂着水珠,这么一笑,完全没有先前的张扬任性,反而多了几分少女的古灵精怪。
谢周容没想到他学生的这个前未婚妻人前人后差别居然这么大,外加也确实接不上虞兮这句话,只好沉默。
虞兮看着眼前的玉——她其实不太习惯姬玲珑的能力,外加这块玉本身也不简单,看了半天,还是看不清魂魄的具体形状,只能看到一片雾气。
“缺了一魄。”虞兮盯着右眼里的雾气,说:“张闻之怎么搞的,这么严重的问题都没发现?”
谢周容决定给他的学生正名,“我没告诉过他。”
“那也不能改变他没用的事实。”虞兮说:“我一个小时就能看出来的东西,他这么多年还没发现,难道不是没用?”
谢周容:“两年。”
虞兮忽地一笑,“——那你就是承认他没用了。”
谢周容:“……”他决定还是闭嘴比较好,不然又得被绕进去。
正当谢周容告诫自己祸从口出的时候,虞兮却又把朱雀玉符放了下来,站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一小尊红绳穿着的佛像,挂到自己脖子上,然后重新坐到桌前。
谢周容立刻违反了自己一分钟之前的决定,问:“你做什么?”
虞兮没答话,想了想,似乎还是觉得不妥,又拿出三炷香,点着了立在桌上。
谢周容这次看明白了,“镇魂?你怕回不到阳间?等等,你的身体——”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虞兮已经缓缓闭上了眼。
姬玲珑在体质爆发前的最后几个月里,可以生魂不离体而出入阴阳两界。虞兮现在还不行,要想真正地见到谢周容,只能是魂魄状态。
她怕魂魄进入玉符之后遇到什么麻烦,导致自己就此离开这个世界,于是以佛像护佑肉身,再燃香为引,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魂魄可以立刻顺着指引归位。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围着男主转的,她虽然从张闻之手里拿到了玉符,在世界规则的作用下,却也很难保留太久。
……
虞兮没想到谢周容住着的玉符里居然是这个样子。
成不了一方世界,但也称得上山清水秀,云雾缭绕的山脚下盖着一座草庐。
虞兮进来时便在草庐门口,她看了一眼,认出来这是灵气聚集的风水局,对于谢周容来说,合适静思学道……问题是,这里可是玉符之内,还能有灵气这种东西?
她推开门,见到了盘坐在草席上的谢周容。
谢周容还是一代国师的时候,供奉他的庙宇曾经遍布天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庙宇全部没能传下来,而谢周容这个名字,也只留在了古籍里。
虞兮想,自己大概是第一个见到谢周容真容的人。
宽袍广袖,头戴高冠,容颜清俊若谪仙。
她推门时,草庐里的谢周容正好睁开眼,眼神清雅如水,隔着简陋的草庐望向虞兮,仿佛能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虞兮也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说:“确实少了一魄。”
谢周容:“……”他算是知道了,不管在哪里,这姑娘总能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人既然来了,他也决定尽一下地主之谊,于是说:“你自己身体问题你自己清楚,为什么还要进来?你再这么多来几次,以后可能就彻底回不去阳世了。”
虞兮:“我答应过解决你魂魄的问题,当然要来看看。”她说着在草庐里环顾了一圈,“话说你这儿环境不错,我万一以后真回不去阳世,来这里跟你一起住怎么样?”
谢周容:“……”他就不该讲话。
虞兮还穿着酒店里的那身睡衣,随意地往门上一靠,抱着手臂,突然说:“你应该知道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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